陈禹方看江榆双眼圆睁,四处看去,目光慌乱,连忙接过火折子,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怎么回事?”
江榆抓住他的手臂道:“我的眼睛瞎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了些,“是旧疾了。”
陈禹方道:“要紧吗?”
江榆勉强稳住心神,道:“一时死不了。”事已至此,又身在险地,只能先出去再说。
可是现在她什么也看不见,陈禹方又不会武功,不免有些担心。
陈禹方抓住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我走前面,你抓住我。”
江榆道:“你能行吗?”
陈禹方道:“前面那么远都走过来了,后面还能有什么?废话少说,快走吧。”
二人一路小心翼翼,尽量不触发任何机关,走了许久,终于快走到出口,江榆突然问道:“陈禹方,你不觉得我们这一路走来太顺了吗?”
陈禹方道:“也不看是谁带的路。”
江榆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不对劲。杀死账房先生的那个人哪里去了?这么大一个地道竟然无人看守?”
话音刚落,陈禹方突然顿住了脚。
江榆什么也看不见,察觉他不再走了,心中又是一提,问道:“怎么了?”
陈禹方道:“你以后少说话,前面有很多人。”
江榆连忙拉他:“你先躲我身后。”
陈禹方道:“……但好像都死了。”
“死了?”江榆顿时放下心来,想起刚进来时看到的那具尸体,道:“去看看。”
长长的过道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身上插着乱箭,血迹横飞,似是触发了机关。
陈禹方道:“瞧他们的装束,应该就是这地道中的守卫,他们怎么会中机关——”他抬头,看到前方的景象,神色一凛,“出口被石柱堵住了。”
前面的出口处横倒着几根石柱,正好遮住向上去的地道。
陈禹方试着推了几下,石柱纹丝不动。
眼前这些石柱靠他们二人根本不可能推动,而这地道又是没有退路的。
他倚着石柱,道:“看来我们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江榆没有答话,一路走来,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对陈禹方道:“扇子给我。”
陈禹方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将扇子还给她。
江榆道:“站我身后。”说罢转身将扇子朝墙上一掷。
陈禹方身子一震,想都没想扑向她倒在地上:“你做什么?!若是触动机关,乱箭就把你射死了。”
说话间,扇子已经落在地上,随着一声轻响,两边墙上砖块一收,“咔!”一声推出数十架弓弩。
陈禹方一颗心差点跳出来,抬手护住江榆的头:“小心!”
然而,过了片刻,风平浪静……并没有弩箭射出来。
江榆伸手在陈禹方肩上一拍:“状元郎,你又活了一次了。”
墙后的机关卡在那里一动不动,又是虚惊一场,陈禹方浑身一松,翻身仰躺,长出一口气,看一眼旁边的江榆,一颗心兀自怦怦直跳,明明有气,却忍不住笑了一声。
江榆道:“劫后余生的感觉如何?”
陈禹方道:“不如何。”
“捡回一条命的感觉难道不好?”
陈禹方笑意收敛,没有回话。
江榆摸黑爬起来道:“起来吧,看来所有机关都给那人破坏了。”
陈禹方还未从方才的经历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什么?”
江榆道:“这一切除了抢走地图的人还能是谁做的?”
陈禹方也站了起来,道:“为什么这么做?”
“这你就要问那人了。”江榆道,“把我扇子捡回来。”
陈禹方道:“你倒是很会指使人?”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已经开始行动了。
江榆拿过扇子道:“退后。”
陈禹方:“你又干什么?”
“带你离开这啊。”
二人退后许远,江榆道:“出口处的机关在哪?”
陈禹方也明白过来,道:“东南角,右上。”
“好!”江榆再次抬手朝石柱后的墙上掷去,几块大石轰隆隆推出,将堵在前面的石柱也给推动,“咚!”的一声巨响,最上方的石柱滚落。
二人均感脚下的地面都在颤动,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动后,露出了石柱后通往地道的空隙。
陈禹方笑着看向江榆,见她双目无主地盯着前方,又收回目光,道:“可以走了。”
江榆久在暗处,本就已经熟练听声辨位,即使失明,行动也丝毫不受阻。
她率先攀上石柱,跳进向上去的地道,陈禹方不知在干什么,迟迟没有上来。
不过此时地道中已经没了危险,有没有火折子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便自己抬脚上去了。
她在墙上一通乱摸,终于摸到一个一个松动的砖块,按下去,眼前似乎豁然一亮,她这才发觉自己能模模糊糊感觉到光亮。
周围静悄悄的,一阵香味扑鼻。
江榆察觉不对,她记得地道的出口明明在太守府外面,然而现在却分明是室内。
她侧耳倾听周边动静,戒备地将剑举到身前。
突然,前方传来轻微的水声,像是有人盥手,说话声同时响起:“你来了。姑娘,你的眼睛看不见了?”
江榆神色一暗,失望道:“果然是你,沈老板。”
沈眠云甩甩手上的水珠,拉过一块干净的布擦手,慢悠悠道:“姑娘倒像是早已猜到?”
江榆道:“这地道就是沈老板你设计的吧?”
沈眠云垂眸一笑,看上去很是谦逊:“雕虫小技,还不是让姑娘轻易就破解了。”
江榆摇头道:“破解你这些机关的并不是我,我识得一人,她说这地道中的机关是依照五行八卦,奇门遁甲而设,当时我在你府上看到这类书籍时还以为是巧合。”
沈眠云兴致十足地“哦?”了一声。
“可陈禹方刚出府就被抓走,我就更加疑心了,陈应复的人明明追我追到林中,怎么会那么快得到消息,知道我们到了你的府上?”
沈眠云但笑不语。
江榆缓缓抽出一截剑来,道:“地道中囚人的笼子里关着的,可是善济堂中消失的人?沈老板,你这善济堂明为接济,暗地里却是干着害人不偿命的勾当。”
她记得小阮说过看到善济堂中有妖怪抓人,当时她以为是稚子戏言,不以为意,而如今串联起来,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她听到沈眠云拿起了珠串一类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动静了,仿佛是要听自己说下去。
她反而闭上了嘴,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香火味,觉得有些熟悉,紧接着便意识到,她现在就是在善济堂。
这地道连接的就是太守府和善济堂。
她突然想起进地道时看到的壁画,上方是信众皈依佛下,下方却是身处阿鼻地狱。
沈眠云上了三柱香,三道白烟弯曲上升,在空中逸散开。
香炉前地藏菩萨手托宝珠慈悲垂眸,似要度化众生。
沈眠云在烟雾后缓缓抬眸,微微一笑:“姑娘说错了因果,沈某自知做过太多错事,必受果报,于是广修庙宇,救济众生,种下善因,求得佛祖原宥。但沈某虽非佛家子弟,却也是慈悲为怀,不曾杀生。姑娘这样说,未免冤枉沈某了。”
江榆冷哼一声,道:“好会强词夺理。”
沈眠云道:“沈某经商多年,常与人打交道,很是喜欢姑娘的脾气,姑娘若不是这么爱多管闲事,沈某是很乐意结交姑娘的。”
江榆冷冷道:“我并非爱管闲事,也是想结交沈老板才会进入地道,只是一番探究下来,发现还是不结交的好。”
沈眠云没有答言,突然面色一变:“禹方!”
江榆察觉到陈禹方站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仿佛一块黑云压下。
沈眠云难以置信,惊愕地看着陈禹方:“……禹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
陈禹方道:“我不是应该被我爹关在屋子里,对吗?”
沈眠云很快冷静下来,道:“禹方,你先过来。”
陈禹方只觉好像身处梦中一般不真实,质问道:“娘,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地道中关着的人都去哪里了?”
沈眠云没有径答,而是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禹方,你先过来。”
话音刚落,屋子里便涌入十几个打手,手持兵器将二人包围在中间。
江榆抓住陈禹方道:“沈老板,难道你以为我会放了他?”
沈眠云从容不迫,道:“姑娘,这一路你出手帮助禹方,沈某可是看在眼里,知你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不必与沈某做戏。”
“重情重义?沈老板可也冤枉我了。”江榆“唰!”地抽出剑,将剑鞘一丢,反手将剑举到陈禹方身前。
陈禹方配合地把江榆手里的剑太高,架到自己脖子上。
江榆将剑往里一收,刺破薄肉,在他脖间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另一只手摸到他身上藏着的册子,得意一笑。
她道:“陈大人,你以为我随你进地道是为了什么?你也未免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这可是你自己送到我手里了。”
沈眠云目光不由一紧。
她的语气真假难辨,连陈禹方都心生犹疑,转头看她。
江榆道:“沈老板,放我离开,我会将陈大人全须全尾地还给你,否则我这手没轻没重,会不会伤了陈大人也未可知。”
沈眠云手心握紧珠串,面上却还镇静:“姑娘,你以为你拿了地道中的名册就拿捏住沈某的把柄了吗?这浑水可不是那么好蹚的,姑娘倒不如现在束手就擒,沈某或可为姑娘谋一个活路。”
江榆嘴角微弯,看上去有些轻蔑,道:“沈老板自身难保,又说什么大话?”
“沈某可从不受人威胁,”沈眠云侧首沉声道:“抓住她!”
江榆将陈禹方拉到自己身前做护盾,耳尖一动,率先刺出一剑,剑尖一挑,“当啷”一声对方的兵器便已脱手落地。
陈禹方提醒道:“右后方!小心!”
江榆闻言将剑一转,“噗!”的一声响,又刺中一人,那人“啊”一声倒在地上。
陈禹方眉心微皱,眼见场面越发混乱,转过眼去,挺身一立,挡在众人面前:“我乃临溪县令,你们这是刺杀官员,不怕治罪吗!”
沈眠云扬手道:“停。”
众人瞬间罢手,退出许远。江榆本就防守为主,值此情形,也停住手。
沈眠云道:“禹方,这件事并非你想的那样,你先回来,娘会给你解释清楚。”
陈禹方神色淡漠,道:“不必了,公堂之上,自有公论。”
“你要公堂审我?”沈眠云脖子上的青筋突起,面上却是隐忍不发,“……好,放你们离开可以,将名册留下。”
陈禹方道:“名册不会留的。”
沈眠云瞧了陈禹方半天,见他始终不朝自己看一眼,终于闭了闭眼叹了一声,似是退让,对手下做个手势。
人群让出一条通道,江榆挟持着陈禹方出去。
待二人走远,沈眠云低声吩咐道:“跟上他们,不可伤及禹方。”
江榆带着陈禹方出了善济堂,善济堂靠山而建,后面便是回望峰,二人只好沿山路而行。
回望峰上山路险峻,树木丛杂,江榆眼睛看不见,不免寸步难行。
陈禹方道:“我来领路吧。”
说罢,拉过江榆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一如在地道中,只是脚步沉重,静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