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云开

    江榆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有些生硬:“方才我说的话,不全是真的,我随你下地道,并非利用,不过……利用你威胁沈眠云倒是真的。还你。”

    她掏出怀里的名册,递给陈禹方。

    陈禹方发出一声轻笑来:“你这是……做什么?打算分道扬镳了?”

    江榆道:“笑什么?你就不怕我反悔,杀了你灭口?”

    陈禹方道:“你若真是居心叵测,我现在逃,也逃不了你的手心了。”

    江榆当然知道自己对陈禹方并无恶意,然而方才所作所为,也全不道义,不过她心中自有一杆秤,至于那秤公不公平,自是另说。

    “还是莫要轻易信我的好。”江榆说罢,又立即催促了一句,“快些走吧。”

    二人跋涉半天,天已完全黑透。

    回望峰上还有积雪未化,越往上去,山路越发湿滑,也越发难行。

    陈禹方多次吹起火折子,但因山上有风,走两步的距离便灭了,最后只得放弃,好在月光映雪,莹莹有光,勉强能够看清前脚下景象。

    他望着雪地上杂乱的痕迹,突然想起来什么,道:“这回望峰上有野兽出没,当需小心,之前有许多来这山上采药之人,大都死在虎口狮吻之下。”

    江榆心下一警,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剑,侧耳细听,寒风穿林而过,似是野兽呜咽,听来令人心生寒意。

    她道:“前路生死难测,你此时下去,还能保住一条性命,沈眠云总不会杀你灭口。”

    陈禹方道:“你瞎了眼,自己在这山上,且不说能不能从我娘手下逃脱,遇到野兽也是死路一条。”

    江榆道:“这是你自己不愿走,送死也是你自己要送死,可就不赖我了。”

    陈禹方道:“你这话可就说的奇怪了,我是死是活,从来就与你没有关系。”

    江榆点头道:“是没关系。”

    话说完,她觉出陈禹方牵她的手松了几分,紧接着便听他问道:“这就更奇怪了,你我素昧平生,你却连死都不怕也要助我?”

    江榆虽然双目失明,但下巴微抬还是神气十足,道:“你若是想谢我,待我们活着回去再感谢也不迟,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陈禹方问道:“你到底是谁?”

    其实,二人相识这么久以来,陈禹方从始至终都未曾过问江榆的姓名,其实若他想知道,不问江榆他也能知道,只是他一向不愿与旁人多有牵缠,便从来也没问过。

    江榆心想已没有再隐瞒身份的必要,正打算开口。

    陈禹方却又一摆手,道:“罢了。知道你的名字徒增羁绊,你我说不定都要死在这回望峰中,黄泉路上,我还是喜欢清静些。”

    江榆一听这话,大言不惭道:“哪里就一定会死了?就算希望渺茫,也要尽力一搏,说不定就寻得活路了。”

    她说完,便觉得有些耳熟,心下一热。

    良久,不曾听到陈禹方说话,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陈禹方道:“没怎么,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会安慰人。”

    江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索性不理。

    二人加快步子往前赶去,越行越往上,此时还是正月里,山风料峭,二人赶路出了一层薄汗,风一吹,不免都浑身起栗。

    江榆意识到什么,道:“陈禹方,这山上积雪会留下我二人的脚印,他们迟早会追上我们。”

    其实陈禹方一路上一直时不时回头,总能看到后面山道上始终耸动着几个黑黑的人影,不远不近地跟着,正是沈眠云派来的人。

    陈禹方道:“让他们追上又如何,我在你手里,他们也不能杀了你。”

    江榆道:“他们不杀我,却也不会放我,我只有杀了他们。”

    陈禹方隐约看到前面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连忙眯着眼看着前方,但入目也不过是深深浅浅的树影罢了。

    突然,那团黑影一晃,地上的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江榆原本拄剑而行,连忙将剑提在手里,循声侧头,耳尖一动:“嘘!”

    二人都瞬间屏息凝神,不敢轻举妄动,然而过了半天,都不再听到任何动静。

    陈禹方挡在江榆面前,直觉似乎没什么危险,小心翼翼走近,“嗯?”了一声,道:“是一只死了的大白虎。”

    江榆顿时松了一口气,道:“这山上有死了的野兽倒也不足为奇,遇见活的才是糟糕。”

    说完,她眼睛一亮,对陈禹方道:“你将这老虎的四蹄砍下来,我们踩着虎蹄而行,这样也只会留下老虎的脚印了,他们或许还以为我们是被老虎给吃了也说不定,倒是能够迷惑迷惑他们。”

    陈禹方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可行?”

    江榆已经将剑递给他了:“总要试一试。快砍!”

    陈禹方也是从小被伺候惯了的,如此粗鲁血腥的事,他下意识有些抗拒,不过看江榆现在双目失明,也不多言,拿过剑皱着鼻子砍磨起来。

    他将自己衣摆撕成布条,把虎蹄绑在鞋下,又和江榆一起将虎尸藏了起来。

    如此一番周折,二人终于再次踏上山路,虎蹄柔软,行走起来颇为困难,不过好在山上乱石较多,二人一前一后踏着山石,艰难行进,一路留下两列杂乱的脚印,看上去与老虎行进的痕迹一般无二。

    陈禹方不久便有些力竭,二人今日一番九死一生,能够撑到此时已是难得。

    陈禹方举着沉重的步子,回头果然没再看到耸动着的人影。

    二人又摸黑而行不知行了多久,陈禹方忽又慢下了脚步,道:“前方……躺着好多狼的尸体。”

    江榆立时警惕起来:“很多吗?莫非是有野兽经过?否则这些狼怎么会成群而死呢?”

    陈禹方眉心微皱,一阵反胃。

    虽是寒天,但这么多狼尸横七竖八躺在这里,也隐隐散发着臭气,雪地上还有杂乱的打斗痕迹,他细细辨认,才看出地上几道深深的颜色是血迹。

    陈禹方道:“这些狼的眼睛都被刺瞎了。还有方才那只白虎的眼睛也是瞎的,不过我初以为是白虎误伤了眼睛,不过现在看来,是有人刻意为之。”

    江榆猛然想起当时孟煦采药回来身上受的伤,回想起方才遇到的白虎尸体,心底某个角落似被猝然一击。

    她蹲下来摸向地上的狼尸,触手只觉尸体僵硬,上面附了一层积雪,显然已经死了多日。

    她蓦地想到什么,问道:“这些狼的眼睛是如何瞎的?”

    月光下,狼眼周围的毛皮被鲜血浸染颜色更深,眼窝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动着银光。

    “针。”陈禹方说着拔出眼窝里的银针,看了看道:“还是医针。恐怕是哪个来这里采药之人,遇到了这只老虎,以此自卫。”

    江榆低声道:“原来是因此而受伤吗?”

    说罢,她想起什么,自身上摸出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来,含在嘴里,一丝苦味逸散在空中。

    她心中深感异样,自忖向来对孟煦不曾有过好脸色,甚至多有刁难捉弄,孟煦难道真能不计前嫌,这般为了自己?

    当时病中他夜中照顾,可以说是因为身为大夫,职责所在,可是以身赴险,为她寻药,难道也是职责所在?

    陈禹方听她自言自语,又神色莫辨,一时有些纳闷,道:“你说什么?”

    江榆目中茫然,道:“倘若有人与你交情甚浅,且对你也不好,甚至有时候会将你拒而远之,你还会对那人好?会连命都不要地帮助那人?”

    她说完,没听到陈禹方的回答。

    但莫名的,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良久,她才听陈禹方缓缓问道:“你这是在说我们两个吗?”

    江榆一愣,有些哭笑不得,道:“一点也不一样,我帮你……是有利可图的。”

    陈禹方紧紧盯着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倘若你说的不是我们,那我倒也真好奇,地道中机关重重,万分凶险,你分明比我清楚,为何还要帮我?”

    “问你也没用。”江榆一摆手,道,“实话告诉你,我帮你,不过因为你是沈眠云的儿子,我只是想借机结交沈眠云,哪知会成眼前这番局面。”

    陈禹方神色一暗,抬头看见天边冷月,良久才开口道:“我也说过不让你管我,如今这副局面,你是生是死,可也是自讨苦吃,与我无关了。”

    江榆修眉一扬,道:“我本也没想过怪你,是我自己要来,就算是在这里丧身殒命,我也自认倒霉。”

    陈禹方不再说话,望着遍地横躺的狼尸,耳边风声呜咽,显得冷清至极。

    其实江榆那话半真半假,却也不算撒谎。

    上一世,她不明白婚姻大事需讲求个你情我愿,便娶了陈禹方,二人成亲当日,陈禹方拿刀威胁,与他划分楚河汉界,两年相处下来毫无半分夫妻情义,最后又连累得他受池鱼之殃。

    她不喜欢欠人情分,这一世出手相助,全为弥补上一世的一点歉疚,从今往后,便是干净利落的两不相欠了。

    可是,这话她没法告诉陈禹方,且不说重生一事多么离奇荒诞,更何况二人从今以后只怕再无交集,多说无益。

    她心中想罢,突然脑海中电光一闪,似是意识到什么,猛一抬头。

    然而她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到,只觉一道寒风穿越重重险峰,拂面而来,吹开她额前的碎发,一丝凉意浸透。

    她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单薄的背影,行进于险峰之中。自与孟煦成亲以来,种种细节浮出水面。

    她一时心念电转,不知闪过了多少画面。

    转念却又想到孟煦平日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然而到底还是藏了些实力,以此自保,自是绰绰有余,只是一想他对自己有所隐瞒,心下又生出了一丝被背叛的感觉。

    她向来对感情一事粗枝大叶,爱憎分明得很,喜欢便是喜欢,不喜便是不喜,其中哪有这许多弯弯绕绕?

    然而此时对于孟煦,却是多种情绪翻涌心头,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其中滋味并不算好受。

    既然不好受,她便快刀斩乱麻,索性不去想它。

    扬手将手中的剑凌空劈下,狠狠插入一旁的狼尸之中:“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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