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淑宜等人回到徐府时正是晚饭时间,只是徐立竟然罕见的没有按时用饭,说是在等秦淑宜,这倒是让他们感到有些意外。
“外祖父!”秦淑宜刚回来就直奔正厅。
“阿宜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是碰到事情耽搁了吗?”徐立关切地问。
“外祖父,我今日出门遇到阿玉姐姐了。”秦淑宜觉得此事还是应该隐秘些,便趴到徐立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道。
“哈哈哈!看来阿玉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我们阿宜了!那我明日就将阿玉接过来
!”徐立倒是对此事并不惊讶,好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
“好呀好呀!我觉得我与姐姐很是合得来呢!”秦淑宜一听此言便觉得十分开心,也开始期待起和秦淑玉在一起的日子了。
“好好好!是该叫你们姐妹两个好好相处相处了。”徐立也这样说。
“好了,快吃饭吧,这可是外祖父叫小厨房早早就备下的好菜呢。阿宜快尝尝喜不喜欢
!”徐立又招呼秦淑宜品尝桌上的美味珍馐。
秦淑宜听罢此言就伸出筷子要夹菜,却被游朱按住了手。
“小姐,要等长辈先动筷。”游朱小声地对秦淑宜说。
“哎呀,哪里有这么多规矩!阿宜长久地不在我身边,哪里吃过这些。这一桌子菜就是为阿宜准备的,自然是先紧着我们阿宜吃。”徐立快秦淑宜一步作出反应。
“哎呦,我一见到外祖父就高兴地忘记了这些礼仪了,嘻嘻。”秦淑宜往徐立那边又靠了靠。
“就你鬼机灵!”游朱见徐立如此袒护秦淑宜也不好再说什么。
徐立往秦淑宜碗里夹了一块肉,然后又开始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秦淑宜倒是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这一顿饭吃的十分顺心。
徐立早早地就去书房准备帖子了。虽然他十分讨厌这个女婿,却也用了正常帖子的格式,十分客气的向秦德阐明自己想要将秦淑玉接到徐府来住几日的意思,随即便差人将帖子送到了秦家。
秦淑宜他们也早早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是不知怎的,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没有早睡,秦淑宜和游朱还搬了两张藤椅躺到了院子里。
“游朱姑姑,自从来到京城,我的心里便隐隐有些不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秦淑宜躺在藤椅上抬头看着夜空,状似无意的说道。
“许是还不太适应京城的环境。小姐之前一直待在山里,不曾与这么多人接触过,突然来到如此繁华吵闹的地方,是会有些不安。”游朱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好吧。希望此行能顺利吧。”秦淑宜又暗暗感慨道。
“不过,小姐,我得给你讲一讲这京城里的规矩,免得出门被人耻笑我们徐家的人没有规矩。”游朱又转头对秦淑宜说。
“好吧……”秦淑宜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小声地回应着。
“今日吃饭之事我就暂且不说了,小姐以后若是从外面回来,又正巧赶上了府里的饭,须得先回来梳洗整理一番才能去正厅见长辈,不然带着外面的风霜尘土便显得没有规矩了。”游朱很耐心的跟秦淑宜讲这些世家大族里的琐碎规矩,只是扭头时察觉到秦淑宜有了些许倦色,便止住了话头,叫起秦淑宜回房里去了。
秦家那边收到了徐立的帖子之后,正打算叫秦淑玉收拾东西明日便到徐府里去呢,只是却有人在夜深时分拜访了秦德,也拦住了要送过去的拜帖。
“秦先生,我家主人叫我来给您送份礼物。”黑衣人带着斗篷还蒙着面,实在是不太好分辨是谁,只是秦德好像跟此人很熟悉似的,听到这句话就关上了门窗。
“小公子,您先请坐。”秦德给黑衣人斟了一杯茶,然后十分客气地看着他。
黑衣人将一串禁步放到了桌上,然后十分严肃地说:“我家主人还叫我给先生带句话。”
黑衣人顿了顿,又说道:“您的女儿此刻在徐将军府里。秦家的嫡女下山办及笄礼,却先回了外祖父家里,若是传出去了恐怕是对秦先生的名声不太好啊!”黑衣人说这话时又摆弄了一下桌上的禁步,然后抬头看着秦德。
“小公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秦某的女儿此刻就在房里睡着呢。”秦德有些不明所以,只能嘿嘿地笑着。
“我记得秦先生有三个女儿吧。”黑衣人说道。
秦德哪里还能不明白,原来是那个下山来办笄礼的扫把星给自己惹了事。
“秦某明白,秦某明白。”秦德弓着身子连说了两遍。
“秦先生可要妥善处理此事,莫要因为流言蜚语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黑衣人拍了拍秦德的肩膀,随即就离开了秦家。
秦德十分纳闷,自己那个扫把星女儿到底是有多大的能耐,竟然叫那人专门跑一趟。
次日一早徐立就收到了秦家的拜帖,只是这拜帖不是叫秦淑玉到徐府来住上几日,而是秦德将携秦淑玉一起来拜访徐立。
这可把徐立给弄懵了,一向不与徐家有来往的秦德怎会突然来访?他隐隐约约猜到秦德此行当是与秦淑宜有关,便早早地将秦淑宜叫了起来。
等到秦淑宜梳洗好到徐府正厅时发现秦德和秦淑玉已经在等候了,只是她不曾注意到秦德的目光,便径直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徐立也开始阴阳怪气地向秦淑宜介绍起了秦德。
“阿宜,这便是你那未曾谋面的父亲,旁边的便是你的姐姐淑玉。”徐立用手指了指秦德和秦淑玉。
秦淑宜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了徐立。
“一直将你养在山上,没想到你竟真的学成了乡野之人的样子,粗鄙不堪、不识礼数!见到我与你姐姐难道不知道行礼吗?”秦德不等徐立再开口就厉声训斥秦淑宜,竟然在徐家摆出一副十分威风的样子,确是不将徐立放在眼里。
秦淑宜刚想开口就被游朱抢先一步说道:“秦先生可是有所不知,这山上资源匮乏,就是上个私塾都要跑到十里之外,况且秦家从不曾给小姐送过什么东西,哪里还能要求小姐合您的意呢!”
秦德听出来游朱是在阴阳怪气,就回怼道:“你这贱婢!长久地生活在山上难道已经忘记了主人家的规矩了吗!我与徐将军讲话何时需要你来插嘴!徐将军可是要给府里的下人立好规矩啊,莫要让这些下人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秦德又胜利般的看向徐将军,仿佛是徐立会给游朱一顿罚来彰显自己地位一样,可是徐立却并不接秦德的话茬,而是又看向了秦淑宜。
“可怜我阿宜!刚满月就被送到了山上,没有养在我身边,也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不然哪里能错过这么些好机会!”徐立又做戏似的哭天喊地起来,仿佛他自己受了多么大的委屈一样。
这下子轮到秦德尴尬了。在座的人都知道是秦德狠心将秦淑宜送到山上不管不问,若不是徐立时常差人送东西到溪山,恐怕秦淑宜的日子只会过的更苦。
“哼!造化只在个人!我也不曾过问过阿玉的功课,她还不是学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她母亲相比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秦德见脸上挂不住就又继续狡辩道。
一提到徐怀君大家就又安静了下来,仿佛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只有秦淑宜默默地抬起头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
秦淑宜出生之时徐怀君就过世了,她只是潜意识里觉得母亲应该是一个很完美的人,如此才能让这么多人过了这么多年还在怀念,可是她与徐怀君之间的感情却是虚无缥缈的,她只能在别人口中了解自己的母亲如何如何、怎样怎样,却不能对这样一个活在别人口中的女性有一些具体的想象。
她也时常去看徐怀君的画像,可是她却无法将画像中扁平、静态的人物与那样一个鲜活、立体、复杂的人联系在一起。她也时常见到徐怀君的遗物,有时候是一朵绢花,有时候是一支珠钗,有时候是一把扇子,有时候是一只玉镯,甚至是在野外见到一些花草树木也会被游朱姑姑告知它们与徐怀君之间的渊源,她会根据这些很小的细节在脑海中构建一个关于自己母亲的模型,可每每与画像比较时都会有一些出入,这让本来觉得母亲近在咫尺的秦淑宜又被推的远了一些。
“外祖父,阿宜是该向父亲见礼的。若是这事传到外面去,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毕竟人言可畏,怕是要戳烂阿宜的脊梁骨的。”秦淑玉率先打破了平静。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理。”秦德见有人帮自己说话就连忙应和。
徐立本来不想搭理秦德,奈何自己也不好下了宝贝外孙女的面子,便扭头向秦淑宜示意。
秦淑宜这边接收到徐立的信号后就慢慢地起了身,可是那一句“爹”却是如何也叫不出口。
游朱本以为秦淑宜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并不会计较这样的细枝末节,却也在此刻感觉到了秦淑宜的犹豫,这一刻仿佛空气都凝滞了,大家都在安静地等秦淑宜做出下一步的动作,终于在游朱用胳膊轻轻顶了一下秦淑宜的后腰时出声了。
“父亲。”秦淑宜轻轻地福了福身,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作,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秦德并没有及时地应声,反倒是徐立很自然地扶住了秦淑宜的身子,接着就把秦淑宜往自己旁边的椅子上拉。
“哎呦!谁说我们阿宜不知礼数的!这不是很清楚明白吗!”徐立笑嘻嘻的说,同时又斜眼看了秦德一次。
秦德没有搭理徐立的阴阳怪气,而是转头面向秦淑宜说道:“你既已入京,为何不找人通报与我,反而是自作主张地来到了徐府,若是叫外人看了去,怕是又要损及我秦家清誉。”秦德十分开门见山地说,一点也不将徐立这个大将军放在眼里,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
“父亲不是觉的我是扫把星吗?我又何必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呢!”秦淑宜再开口也是火药味十足,把秦德气得够呛。
秦德觉得自己被一个小辈下了面子,自然是恼羞成怒,便大声呵斥道:“放肆!你竟敢如此跟我说话!真是反了天了!我今日非要教教你什么叫尊卑有别!”
眼看着秦德在徐府里越来越嚣张,甚至是要动手打自己的宝贝孙女,徐立立马喊了几个家丁过来,作势便要将秦德打出去,幸好秦淑玉及时拦住,否则徐秦两家非要闹一个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不可。
“父亲!这尚且是在徐府呢!况且阿宜妹妹刚下山来,你又如此行事可不就是寒了阿宜妹妹的心!今日若是打了起来,又将徐秦两家的面子置于何处?将阿宜妹妹置于何处?”秦淑玉将秦德往后推,极力的想要秦德冷静下来。
一提到秦家的面子秦德就立马恢复了理智,只是对面的徐立仍然是怒火中烧,像是不肯放过秦德的样子。
“外祖父!刚刚父亲确实是冲动了,今日若是将父亲打了出去,恐怕明日这京城中就要添油加醋的传个遍了,到时候不是将阿宜妹妹推上风口浪尖了吗?难道要阿宜刚入京城就被这些流言蜚语所扰吗?”秦淑玉又赶紧劝一劝徐立,做出一副十分担心的样子。
徐立一听此言就立马收了手,又安排家丁从正厅退到门外,这才坐下来同秦德讲话。
“哼!我今日不过是要将她接回去,怎的就闹成了这般!真真是晦气!”秦德也确实是被刚刚的阵仗给吓住了,这一会儿说话也变得柔和许多。
徐立一听秦德是要将秦淑宜接回去就坐不住了,又气冲冲地回怼道:“我与阿宜尚未熟络起来,怎么可能就放她回去。况且你们秦家一向对她的事不上心,此时怕是连阿宜的院子都没有收拾好,叫她回去以后如何能满意!”
“我秦家虽然不如徐府这般气派,可毕竟是御赐的宅子,那是蒙着圣恩的,就算是叫她住进柴房里,那也是她的荣幸!”秦德一谈起秦家的宅子又自豪了起来,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将这东西当作炫耀的资本,他甚至觉得这宅子就是与那些个王府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徐立虽然是个武将,却也十分厌烦秦德这般粗鄙不堪之人,只是此番言语牵扯到皇帝,他也不好辩驳什么。
“父亲当是在说笑呢。即便是没有来得及收拾屋子,也可以让阿宜妹妹住到我的院子里来,也好让我们姐妹两个熟络熟络。况且阿宜的笄礼也将近了,也要让阿宜认识一下宗亲族老,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了笑话。”秦淑玉又开始缓和气氛了。
每每跟着父亲出门她都因为父亲好在口舌上争一个高低而忙的不可开交,今日又是在外祖父家里,几次帮着父亲说话也弄得她有些尴尬,可是眼看着两人又要再起“战火”,自己又怎能置若罔闻。
“那些个虚伪的家伙有什么好认的,不过是见了面互相奉承两句罢了,哪里还需要我们阿宜再为这些不实用的东西花费精力。”徐立在竭尽全力的将秦淑宜留在徐府,因为他知道秦家还有一个不甚好对付的主母,虽然是个续弦,但她的手段却也不比那些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逊色半分,若是秦淑宜在还不是很了解当下情况的时候就被“绑”了回去,怕是要吃不少亏,以后若是再被压着打就更麻烦了。
“她生是我们秦家的人,死是我们秦家的鬼,即便是当下无事也应该回我们秦家去,哪里可以在外人家里长时间留着。”秦德一听徐立侮辱他们秦家的人顿时火冒三丈,随即便下定决心今日还非要将秦淑宜带回秦家不可,又搬出了远近亲疏这一套。
“话虽如此,可当初是你将阿宜扔在山上不管不问的,那时可有将她视作秦家的人!如今又来扯七扯八,真真不是君子所为!”徐立看出了秦德的心思,可是他仍在继续争辩着,仿佛是在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结局而努力。
“不管怎样,她今日是一定要跟我回去的,徐将军不必再争了。”秦德见自己根本说不过徐立这张巧嘴便直接下了最后通牒,仿佛是一个掌握了最终决定权的审判者,在比赛还未结束时就一锤定了最后的结果,虽然毫无公正性可言,却也使得别人无法争辩。
徐立气极了,这次真真是见到了世上最无赖之人,正欲再次动用武力却接收到了秦淑玉的眼神暗示,于是又安定下来等着秦淑玉有所动作,不成想秦淑宜却先开了口。
“父亲若是站在亲人的角度为我考虑,又怎么要如此强硬的绑我回去?又或者说父亲是为谁人所逼才会采取这般手段?目的是什么?利益又是什么?究竟是何人在煽风点火要我们徐秦两家如此剑拔弩张?”秦淑宜早就看出来自己的这位父亲愚蠢至极,怎么就会提前得到自己已经入京的消息,她暂且可以相信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那么这背后的推手又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眼下这可是破局的唯一机会,不然就只能如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秦淑宜这一句话可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教徐立明白过来一反常态的蠢女婿是当了别人的刀了。他能隐隐约约的猜到背后的人是谁,只是若在此时反击怕是会叫原来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看来是只能叫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受一受委屈了。
听到此话的秦淑玉可谓是悲喜交加啊。她没想到自己这不太熟悉的妹妹竟然如此聪慧,一眼就看出秦德此行是一盘局,而他们都是要配合棋手演戏的棋子;更没想到这个莽妹妹竟然用了这样一个方法破局,虽然不曾看清棋手的真面目,却也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只有秦德在听到此话时冷汗直冒,心里正盘算着要如何才能将这几个人糊弄过去,若是叫那人知道今日之事,自己怕是不死也要扒层皮了。
“混账!我不过是为你、为秦家的名声考虑,却被你如此揣测,你学的那些东西都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秦德此时是被吓得六神无主了,只能是用声音来模糊他们的“视线”了。
秦淑玉此时及时出面劝和双方了。只见她扭头笑眯眯地说:“阿宜妹妹说的是哪里的话,父亲不过是有些急躁罢了,哪里就扯到什么阴谋啊、利益啊这些伤和气的东西,只要阿宜妹妹随父亲回家就是再好不过了。”
徐立见气氛差不多了也只得作出让步,随机就大声说道:“若是阿宜愿意同你们回去便离开吧!”然后挥袖离开了正厅。
秦淑宜又开始震惊于这三方竟如此默契地将此事含糊过去了,看来此事远比自己想象的深的多啊!
秦淑玉一听此言就跑过去挽住了秦淑宜的胳膊,仿佛更加亲密地说道:“既如此,阿宜便同我回去吧,你都不知道,没有你在我那院子里可无趣了。”然后就拉着秦淑宜往外面走,秦淑宜知道此时已成定局,便也跟着往外走,只是才走到清正池跟前就停了下来。
“姐姐,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东西留在院子里了,你们先上马车,我随后就到。”秦淑宜对秦淑玉说,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后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