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寂寂夜空之中,一块如同太阳般璀璨的玉璧,漂浮在那人的额头上方。
那是!放置在神殿的夔龙云水玉璧!
瞬息之间,自玉璧顶端裂开一条细缝,耀耀玉色卷携着水浪,包裹那凡人毫无意识的身体。
霎时间月华大盛,云水煌煌,一股明澈的神力迅速涌入十二的胸口。
怎么会?原珏的凰羽之灵!原珏的神息竟在医治一位凡人。
“不!不可以!”朗粼骇然了,他双手结印,漫天的云气自四方逼压而来,旋即与凡人的躯体发生碰撞,一股红雾迅速覆盖了整座阆山。
慌忙吐出金鳞内丹,朗粼以渊维灵力弥合玉璧的裂痕,然而周遭纵横交错的水浪如同烈狱的滚烫的岩浆,飞速侵蚀着他的精魂。
“砰”数道强劲的灵力在他血脉中激荡,朗粼心中纳罕,这股力量,似乎不像仙灵?
漫天飞舞的青霜自红雾中洒落,轻轻浅浅地落在十二苍白且憔悴的脸颊上,他安安静静地阖着眼睛,仿佛进入了空无静寂之境。
眼见嗡嗡震动的玉璧没有丝毫弥合的迹象,朗粼转而将神力注入凡人的胸口,借以阻止云水玉璧的消散。
然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远方,上千孤魂逃出游谷的结界,沿着阆山绝峰攀飞而来,却在遭遇渊维灵力的一瞬间,于红雾中幻化出幽冥之气。
狰狞的黑气迅速浸入朗粼的元神,缠绕着云水玉璧,朗粼心道不好,闭眸捏诀,忽地一道惊虹自远方飞入掌中。
“唰——”破甲翻天槊飒飒生风,他绝不容许原珏的遗物出现一丝损伤。
周天的雾色之中,黑鸦似地睫羽微微颤动,一双深红色的眼睛忽然睁开,兀自带着血的腥气,极尽妖冶,极致疯狂。
十二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复杂还是倨傲,就在后者的目光扫过来时,他的眼睛仿佛化成了一汪水,浅浅淡淡,月华流转。
朗粼冷哼一声,以鄙夷视之,然而下一刻,十二伸手夺下他的内丹,一口吞入腹中,轻巧得如同吞下一颗凡间的糖果。
“你……”受此剧创,朗粼急怒攻心,口角淌出的鲜血滴滴落在云水玉璧上,与此同时华阳殿内原本冻结成寒冰的火焰,再次开始燃烧。
“嗯!我?”十二挑起眉梢,妖冶的眼睛作无辜状,眨了眨。
“该死的东西!”朗粼厉声吼道,他正用元神护住云水玉璧,无力收拾这个恶劣的凡人。
白皙的手指碰了碰朗粼铁青的脸颊,十二顺道敲了敲他的额头:“我不死又如何?”他又笑了起来,笑声逐渐狂妄而嘶哑!
下一刻,他俯身在他耳边,吐出了恶魔般的诅咒:“我该以何种杀戮来回报你的杀戮呢?朗粼!迎接你的十次死亡吧!”
他的声音极空极冷,仿佛是那融化了的春冰,骤然砸碎在拦江铁索之上。
四下寂静。
“呲——”冰冷的尖刀猛地捅入朗粼的心脏,后者身躯一颤,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袅袅青烟之下,腥腥红雾之中,两个人一齐落入水中。
哗啦——细而密的水波荡漾开来。
***
最早发现阆山着火的是四海龙王,紧接着所有客居蓬海的仙君都知道了。
武岳仙君翻箱倒柜地找出辟火珠,东海龙王拿出海龙盏,又有雷神拿来风神的口袋……仙君们一窝蜂地驾云上阆山,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谁知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脸色有些苍白的朗粼,负手站在金鳞宫的大门前:“让各位仙君见笑了,本君几只灵兽不慎打翻了灯盏,闹出这番动静……”
武岳仙君上下打量了一眼朗粼,敏锐地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清粼,你……你真的没事吗?”
“无事!”朗粼慢条斯理地捋了捋烧焦的袖子:“本君新训的灵蛇不大听话!关两日就服帖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否定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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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晦暗,冷月隐匿,肃穆的紫檀木门缓缓推开,金鳞殿内昏暗没有一点亮光,空气静谧得仿佛死去了。
“拜见君上!”昭悬司的主官师杭躬身行礼,同他一来的还有风司官旷伯。
过了很久,王座之上才传来一句冰冷的 “平身!”
“是!”两人恭恭敬敬地站起身。
吱——呀,一行提灯侍从蹑步进殿点灯。
当一盏又一盏的雁盏铜灯驱散黑暗之时,风司官旷伯突然惊叫着后退了一步,师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看见殿中的大梁之上,垂挂一个青灰色的人。
他似乎昏迷了,双手被捆仙绳紧紧吊着,一动不动,脚下淅淅沥沥地淌着水珠。
“是他……” 师杭心里咯噔一下,双膝扑跪在地上:“君上,臣知错!”
“错在何处?”斑驳的烛光模糊了朗粼冷峻的脸颊,他掌中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张桅乌弓,身前的青木案上,赫然放着三支金羽箭。
“臣不该擅自做主,将他关入华阳殿……”
“还有呢?”朗粼的语调很平静,没有一点喜怒。
“臣不该违背您处死他的法令!”
“是吗?”金羽箭缓缓搭上弓弦,朗粼赫然将箭对准了师杭:“师杭,你是如何踏上神殿,又如何与这贼匪内外勾结,合谋窃走云水玉璧!”
此言一出,师杭心下大骇:“君上,微臣冤枉!”风司官旷伯见状也跪地请求:“君上,师大人绝不敢做出此等叛主之事。”
“他不敢?你倒是敢!”朗粼猛地将桅乌弓拍于案上,震得桌上笔墨纷纷摧折:“身为蓬海的监察史,你非但不纠察昭悬司的所作所为,还意图遮瞒回护,旷伯,你的胆子也不小呀!”
“君上,冤枉呀!”旷伯“砰”地将额头嗑在地上,青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请容臣下细禀!”
“说!”朗粼沉声道。
“拦下他的虞渊之刑!完全是遵循您的旨意……”
“胡说!”朗粼霍地一掌拍在案上,火气又涌了上来。
一旁的师杭急忙补充道:“一年之前的白虎涯,您曾发下第三支金鳞羽令,禁令岛上任何人不得伤害他!这旨意臣不敢违背!”
金鳞羽令!朗粼听到此处神息一晃,夜月下的白虎涯上的确钉着一支金鳞羽令,霎时间他的脸色有些怪异,凌厉的目光直钉在师杭脸上:“说下去!”
“您将他带入海蜃,诏令昭悬司调查七桅船一案……”师杭将一切始末娓娓道来。
起初,朗粼有些不可置信,而后满腔的怒火转为不发一言的沉思,过了很久,他命令师杭和旷伯退下,并责令他们闭府禁足。
起身踱步到阶下,朗粼冷冷地望着梁上的凡人,广袖一挥,十二如软泥一般摔落在地,“来人,点灯来!”他高声喝道。
青衣仙侍恭恭敬敬呈上一盏燕鱼灯,朗粼接过灯盏靠近十二的脸颊,细细端详。
那是一张无比俊秀的脸颊,尽管他的右脸颊上横着一道火烧的烙印。
朗粼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人的眉宇之间不像原珏,何止是不像,简直是天差地别。
抬手抚平他脸上的烙伤,朗粼又端详了他一盏茶时间。
奇怪?自己怎会将他带入海蜃,难不成给鬼迷了眼,可就算自己给鬼砍了脑袋,也不会云水玉璧交给除殿下以外的任何人。
无论如何,有关殿下的事,一件都不能马虎,郎粼唤来侍从,将十二关入灵岩阁,并调来八位护军看守。
第二日的高阳盛宴,朗粼只出席了半柱香时间,便匆匆离去了,昨夜阆山失火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仙界,人人都为那座精美的宫殿叹惋。
***
正午的灵岩阁,幽幽天光漏过窗棂,洒在一张沉睡的脸上,他皮肤很白,白得仿佛没了血色,然而唇色丽如盛绽在雪地的红梅,此刻虽是在睡梦中,清秀的眉头却紧紧皱着,不时吐出几句破碎的呓语。
阁楼尽头,北室的朗粼正在查阅七桅船的卷宗。
不多时,一位白衣仙童跪地呈上一只木托盘:“君上,这蟠桃……”他面露难色,颤抖的手指掀开了仙桃上罩着的红绸。
只见圆润的蟠桃独缺了个桃子尖,细看那缺口还印着一排人的牙印,这桃本是西王母送给蓬海的贺礼,后来又被朗粼设成了蓬海比武的彩头。
不消说,定是那诳悖的凡人!朗粼轻叹了一口气:“你去知会族长,便说蟠桃让火焚了,奖励改为灵崖海的长生果。 ”
“这……”仙童的眉头更皱了,他转头对门外说道:“你们都进来吧!”
眼见八个青衣侍从抬着四大口红木箱子搁在地上,里头放着——咬了半个的长生果,掰断了金莲藕,砸碎了的鲛珠,满是墨迹的千里江山图……林林总总七八十样珍宝。
朗粼拿起那方砸了角的金印,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去……去让族长去找四海龙王,就说比武彩头一事先让龙宫应应急!”
这狂徒是来抄家了,连吃带拿还要砸!朗粼气得笔杆子都要捏碎了,说起来自己的内丹还在他肚子里。
仙童的脚步还未远去,又见一侍从前来回禀:“君上,凡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