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玉聯係上費馬,得知她在柯士甸,剛看完了故宮的大都會展覽,準備去附近吃東西。
挂了電話,片玉發現虞啓軍居然還在自己身邊等著,突然有一計湧上心頭。
“你想吃東西是吧?”片玉把手機放回手袋,“我剛好要去九龍找人,我不介意多你一個一起吃飯。”
虞啓軍一聽這話,笑逐顔開,欣然應下,忙叫司機把車從地庫開上來。
“等等,你的車停在基金會地庫嗎?”
片玉看著虞啓軍不解地點了點頭,“我們下去吧,路上不好停車。”
到了地庫,片玉果真看到了車牌為831的BMW E93。
是漆右彥的車,只有他“死性不改”地在全世界各地用“831”儅車牌。
過海底隧道的時候,片玉都還在想著漆右彥的那輛車。
她進入的地庫已經下班很久了,漆右彥的車還停在那裏。
他不是有風寒嗎?
爲什麽還要在基金會待這麽久?
就不怕又得風寒嗎?
片玉忍不住想起周天那一幕,她看著抱著一束百合走進漆右彥病房的利氾樽。
漆右彥不是喜歡鶴望蘭嗎?
所以自己投其所好地買了鶴望蘭。
漆右彥會接受利氾樽的百合嗎?
白色的百合和總是一臉欠揍模樣的漆右彥,片玉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好像挺好看的。
漆右彥合適淺色,穿白色西服比黑色好看。
“片小姐,等會兒我們去哪兒吃飯?”
虞啓軍一句話把片玉從無垠的思緒裏拉了回來。
片玉在電話裏和費馬約定好在朗豪坊見。
“停在旺角站旁邊的砵蘭街就行,那裏有吃的。”
虞啓軍坐在片玉身邊,嘴角帶笑,越看片玉越覺得熟悉。
“片小姐,十年前你去過北京嗎?”
片玉覺得這話問得簡直不明所以,她連複雜一些的廣東話都説不清楚,更別提普通話了,一般人都理解她是個外國人吧。
“你接下來要説你十年前在北京見過我?”
虞啓軍似乎想起了什麽似的,笑意中帶著哀傷。
“我見過的那個肯定不是你,十年前,她初中輟學,一個人從湖南到北京闖蕩,然後,”虞啓軍説著説著,看向了窗外,“就留在了北京。”
片玉有些不可置信,如果十年前是中學生的話,那豈不是和自己差不多大?
“你朋友是哪年出生的?”
虞啓軍見片玉來了興趣,轉頭答她。
“新原回歸那年。”
是自己出生的1997年……
湖南……
片玉一直記得,父母是從大陸湖南省的一家福利院領養的自己;漆右彥又否則他們家有雙胞胎的基因……
會不會她有一個雙胞胎的姐妹在大陸呢?
片玉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後强迫自己問出口。
“你有她的照片嗎?”
虞啓軍拿出手機,翻了很久的相冊,把手機熒幕遞給片玉。
一個黑頭髮、素麵朝天、表情局促的“片玉”在手機屏幕裏看著片玉。
片玉嚇得“啪”的就把虞啓軍的手機反扣在了後座上。
“她叫什麽名字?”
虞啓軍聼得出片玉的聲音在顫抖。
“彭婷婷。”
片玉咬緊牙關看向虞啓軍,一字一句説得很清楚。
“我不認識她。”
-
費馬和樂隊的同學一起在麥當勞吃了漢堡,等走到朗豪坊的時候,一點兒也不餓。
她成功與片玉會面,卻發現片玉身後站著一個不認識的梳著背頭的男人。
片玉向她介紹,這是她工作上認識的大叔。
因此,費馬就叫背頭男人“虞叔叔”。
虞叔叔並不說白話,而是説普通話,因此費馬只能聽懂一點點,大多數時候半懂不懂的。
因此她只能對著虞叔叔笑。
反正微笑在全世界是互通的,都表達友好。
“別笑了,”片玉用法語說,“這不是什麽好人,正想方設法敲詐你哥呢。”
立馬,費馬收回了笑。
“片玉姐姐,你怎麽原來不説法語?你的法語說得很好。”
片玉知道費馬只是客套,她的法語口語都是速成的,剛好夠聽懂。
片玉把虞啓軍帶到一家速食店,得知費馬用過餐后,點了兩份牛肉飯。
“這家的牛肉飯很好吃嗎?”
虞啓軍好奇,坐在了片玉和費馬對面。
“這家不用排隊。”
片玉給出原因。
虞啓軍笑著搖搖頭,又問起片玉的身世。
“你們剛剛説的是法語,所以你從小就是在法國長大的?”
片玉最討厭有人吃飯還問東問西的。
“不是,”她吞嚥了一口白蘿蔔,“我一直生活在紐約,最近才到新原工作。”
虞啓軍很給片玉面子,吃過兩口牛肉,就竪起大拇指,說味道很不錯,又假裝不著邊際地繼續打聼起片玉的家事。
“就你們姐妹倆來新原?還是有父母一起?我那個和你很像的朋友,在北京工作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家的父母了。”
虞啓軍的話讓片玉徹底沒了食欲。
那個很像她的彭婷婷,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嗎?
是有血緣的父母,還是同自己一樣是養父母呢?
片玉連平時最愛的檸檬水也飲不下去了。
她太想知道答案了。
-
漆右彥周二上午返回基金會,正式復工。
在此之前,他已經看完了所有部門的年度總結和開年計劃,還專門找財務部的主管,與她商討了明年預算的主要支出。
他看著鏡子裏自己蒼白的臉,決定自己還是在辦公室的電腦上,聽完下午的例會。
基金會沒有加班的傳統,更何況明天就是聖誕節。
因此一到鈡,基金會便人去樓空。
他也不打算繼續待很久,只是想回復完病假期間的工作郵件。
但再等他關掉Outlook,窗外已經全黑了。
他開著那輛BMW E93回了淺水灣,保衛猛地看到許久不曾光臨的“831”,連開門都愣神了好幾秒。
“三少爺?”保衛跑到他的車跟前,“您來得不巧,禮拜天的時候,漆生就帶著一家子出門了。”
漆右彥自然知道,他看過明頤的IG,說自己周天就要去度假。
也就是父親去東華探望自己那天。
“無妨,我不進宅子,來看看花。”
漆右彥此言不虛,他真的只把車停進地庫裏,然後去花園看了那些鶴望蘭。
駱伯一見是他來,意外得歡喜。
只要三少爺肯回來,總是好的,駱伯這麽想。
“這花一年開得比一年好,” 駱伯一貫是心疼漆右彥在漆府的被動處境的,輕嘆了口氣,“只是盼你多有時間來看看。”
漆右彥怕下唇的傷口被駱伯看到,站在暗處,穩了會聲音,尚才開口。
“或許往後我會回來住,到時候,您還是要向原來一樣,捨得將花園分一半給我。”
駱伯得到這個消息,開懷大笑,連説了幾個“好”字,看來是高興得不行。
“還是片小姐有法子,靈丹妙藥似的,一出馬,就奏效。”
漆右彥不曉得他回來住,和片玉有什麽干係。
駱伯向漆右彥徐徐道來。
“片小姐前些天來過了,身子看上去很重了,直接入府找了漆生,沒待多久就走了,連六小姐想留她用膳,也沒勸住。片小姐還是同以往一樣有主意啊。”
駱伯是家裏的老人,不隨著其他傭人喚父親作“老爺”,而是叫“漆生”。
所以,片玉來找了父親?
漆右彥緊張起來,下意識朝駱伯走進。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您還記得確切時間嗎?”
駱伯想了想。
“禮拜天下午,錯不了,那天漆生已經打算帶著他們去停機坪了,七少爺的行李箱都快被他轉出火星子了,片小姐突然出現。漆生同她聊過之後,也不用司機,獨自驅車出去了一陣子,因此航班的時間便往後延後了幾個鐘頭,等黃昏了,一路人才離開淺水灣。”
禮拜天……
那正是父親來探望自己的時候。
父親是因爲片玉的話,才改變心意去東華看他的嗎?
片玉都跟父親説了些什麽呢?
“片玉離開的時候,生氣嗎?委屈嗎?害怕嗎?”
漆右彥擔心片玉的直言不諱衝撞了父親,這樣漆惟生是不會給她好果子吃的。
駱伯從未見過漆右彥由此失態,竟如此慌亂追問,不見平時端方矜持那副樣子。便請他去自己家坐坐,在路上復述當時的情況。
他的家就在漆府裏,是一幢單獨的矮樓。
“片小姐走的時候,還在一樓和大家説了會話,想必心情不會糟糕到哪去;倒是漆生,他不差使遲伯開車,自己駕車出去,這才少見。”
少見……
一個父親見兒子很少見……
叫旁人聽來要感驚異的話,在他這裏卻是尋常。
怪不得駱伯說片玉是“靈丹妙藥”。
委實如此。
就是不知這味藥能管用到幾時?
駱伯的房子有兩層,一樓停著一輛LAND ROUVER DEFENDER V8,其他房間放著些打理花園、清潔車庫和地下室的工具,住不了人。
漆右彥隨駱伯走上二樓,發現鳳姨早已在此等候。
鳳姨是駱伯的太太,不喜見人,因此平時很少在漆府看到她。
“三少爺,老太太去北京前,留了東西托我轉交給你。”
鳳姨從櫥櫃裏拿出一個黑絲絨的首飾盒和一張字條,放在了桌上,然後徑直回了臥房。
“哎,這就走了,老太太同你講了多麽話,怎麽到了你這兒就一句。”
駱伯嫌鳳姨太不顧人情世故,與她前後脚進了房間。
漆右彥打開那字條,上面寫的是極細的毛筆字,十分工整。
“皙憫如面:
此項鏈係我未嫁時,我祖母特別在青螺角命人採珠設計而成,概含我祖母對我之愛惜珍視,如今贈君,更多一份愧疚,此愧與時積,且不能自恕,惟望君不棄。
莊瓉塵白。
甲辰十一月三十日。”
皙憫……
漆右彥以爲沒有人會記得這個名字了。
皙憫,是他的表字。
在他二十歲那年,父親爲他取的。
祖母是怎麽知道他的表字叫“皙憫”的?
又爲何給他這串項鏈呢?
漆右彥緩緩撥開那個黑絲絨首飾盒,映入眼簾的是一串珍珠長鏈。
僅是放在四十公分寬的方型首飾盒裏,都足足纏了六圈,顆顆珍珠都圓潤光澤如新,壓根看不出是上世紀的定制。
按字條中所説,珍珠是在青螺角采出的。
如今的青螺角早已不事此業,這串珍珠的歷史意義已經超過了珍珠本身的價值。
況且還是祖母的祖母所贈,家族的傳承彌足珍貴。
說這串珍珠是無價之寶也不爲過。
駱伯從房間走出來的時候,漆右彥已經站在窗邊,看著挂在窗沿上的黃時鐘花。
“抱歉啊,你鳳姨什麽都好,就是不願意多説話,她對我也是這樣,真沒轍。”
漆右彥覺得倒是自己麻煩了鳳姨。
“如果不是我執意要搬出府住,祖母就不必拜托鳳姨轉交,害她難爲。”
駱伯搖搖頭。
“你搬與不搬,你鳳姨都是要給你的,這個東西,是老太太在自家府邸翻找出來,叫鳳姨過去拿的,還叮囑你鳳姨不要招搖。”
漆右彥有些反應不過來。
“祖母該是給孫輩都備了禮,這當是其中的一份,不是如此麽?”
駱伯把黑絲絨首飾盒替漆右彥包了起來,又拿了信封將字條裝好,最後把窗戶關上了才開口。
“屋裏不説孫輩了,連漆生都沒有,這是老太太單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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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後,片玉找了個由頭打發走虞啓軍,然後問費馬準備去哪裏。
“我想去啓德體育園。”
她把手機上的地圖展示給片玉看,說坐公交很快能到。
“我們樂隊裏的主唱追星,她喜歡的男團最近在啓德體育園開演唱會,我想去場館幫她買周邊。”
片玉從不追星,覺得費馬要買的周邊應該和球隊的周邊差不多。
公交上,費馬興致勃勃地給片玉講起這個叫“ListeNheart”的男團,還把他們在Spotify上的主頁翻出來。
“他們的新專輯我很喜歡,可惜我沒有搶到他們的演唱會門票,我認識他們的時候,新原場的票早就售罄了。”
片玉看著Spotify上的人像背景圖,覺得是長相沒什麽區別的幾個年輕人。
“你分得清他們?”
費馬怎麽會分不清,在她眼中每個人各有特色,趕忙向片玉如數家珍地介紹起來:誰是主唱,誰是主舞,分別叫什麽名字……
片玉一個字也沒有聼進去,反而被自己的話纏繞住了一般,陷入沉思。
分得清他們?
分得清她們?
如果有一天,她和彭婷婷站在一塊兒,誰能分得清她們嗎?
片玉有些不安,她發覺一股强烈的危機感冲她襲來。
她抵觸世界上存在另一個“片玉”這件事。
要是讓彭婷婷消失就好了,片玉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
抵達啓德體育園,費馬在攤位前轉了好幾圈,最後卻只拎了一個文件袋大小的包裝袋。
一看就沒買什麽東西。
片玉以爲她是零花錢不夠,於是把自己的信用卡遞了過去。
“不是很喜歡嗎?不要挑了,都買回去吧。”
費馬連連擺手,說片玉誤會了。
“康提給我的錢足夠用了,我的卻全都喜歡,但是我想過了,如果我都買回去,爸爸媽媽看到之後會怪我的,他們不喜歡我追星。”
片玉不知道費馬的父母管她管得這樣嚴。
片玉看著啓德體育園外立面上懸挂著的演唱會宣傳巨幅海報,拿手機給海報照了張相,手背突然被砸中了一滴水。
“片玉姐姐好像下雨了,”費馬擡頭看著陰沉的天空,“我們去街上避避雨吧。”
片玉隨著費馬的脚步向場館外走,越走越覺得這附近的景象很熟悉,打開手機地圖一看,這正是上次漆右彥帶自己來過的“他家”附近。
見雨勢漸大,片玉回想著那天的路綫,把費馬帶到了漆右彥家門口。
“片玉姐姐,這是哪兒?”
片玉再次與需要輸入密碼的門鎖杠上了,聽著費馬問自己。
“漆右彥家。”
她把01271995,08311997,07011974統統試了一遍,最後被告知系統自動鎖定十五分鐘。
“費馬你的生日是哪年哪天?”
漆右彥到底拿什麽做的開門密碼,片玉真想一脚把破門踹開算了。
“我的生日是2008年4月28日。”
片玉了然,時不時看著手機上的十五分鐘倒計時,突然發現費馬不應該是這個生日。
“費馬,我很抱歉問出這個問題,但是你母親在1997年去世的,你怎麽會在2008年出生?”
費馬不覺得冒犯,她給片玉解釋道。
“我是在母親去世後,由她的凍胚植入到媽媽體内,然後生下;我母親生前,曾經流產過一個孩子,後來被確診不孕,所以她就選擇了凍胚這項技術。”
這樣就説得通了,片玉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看著她,希望她不被自己的問話想到去過的傷心処。
“真好,你完成了她的愿望。”
終於熬過了十五分鐘,片玉勝券在握地輸入了費馬的生日,看著門鎖的顯示屏上出現“密碼錯誤,請於三小時后嘗試輸入密碼”一行字。
片玉現在非常想把漆右彥拉來揍一通,她倒要看看漆右彥的聰明腦瓜子到底設置了一個什麽密碼。
她和費馬只是想來避雨,有必要她使上看家本領嗎?
片玉看了下此刻貝魯特的時間,是凌晨三點半。
紀伯倫那個游戲癮君子肯定沒休息,她要立刻讓紀伯倫把這個門鎖給打開。
“康提?”
費馬接起了一通電話,好巧不巧就是漆右彥打來的。
因爲漆右彥的手機已經向他報告過四次,他輸錯了門鎖密碼。
他看著最後一次的輸入“042808”,意識到應該是片玉得知了費馬的生日。
只有片玉知道他在太子道有個家。
“費馬,我回新原了,聼諶管家說你一直在忙樂隊的事,但聼學校老師說,你對全英文授課都不太熟悉,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片玉不知道漆右彥在電話裏講了些什麽,但是看見費馬面露難色。
“康提,我的英語的確不太好,對不起,老師是不是責怪你了?我會好好學習英語的,不會讓你擔心了。”
這都聊了點什麽?
片玉疑惑,完全風馬牛不相及。
“老師沒有責怪我,你剛來新原,要適應新環境並不容易,我知道新大旁邊有家麵包店還不錯,你可以嘗嘗這家的可頌,要不要我現在買一點回來給你?”
費馬立馬手足無措起來,神情肉眼可見地變得慌亂。
“不,不,康提,我不餓,我,我。”
費馬不想讓康提知道自己跑出港島,還偷偷買了演唱會周邊。
片玉撫了撫費馬的肩膀,示意她把手機給自己,然後看著門鎖,邊對手機那頭的漆右彥說廣東話。
“你又發乜癲?而家費馬同我一起出街,具體係邊度,你都冇權力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