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玉駡完漆右彥就挂了電話,壓根不給漆右彥反擊的機會。
“片玉姐姐,你和康提講了什麽?”
片玉盯著門鎖看了許久,終於看出點蹊蹺來,這個門鎖居然有個刷卡的構造,只是很隱蔽,藏在斜側面,和LOGO交融在一起,叫人一眼看不出來。
“我説,我給你補習英語,暫時不回家。”
費馬天真地點了點頭,然後就看著片玉把寫著漢字的門牌摸索了兩下,從中抽出了張銀行卡大小的透明卡片,然後刷開了門鎖。
這居然是張房卡,費馬感嘆。
片玉得意洋洋地把這張看似平平無奇的透卡收入囊中,然後請費馬進了房間。
“等雨停了我們就走,你想喝點什麽?”
片玉習慣性地打開酒櫃,而後意識到費馬還沒到21嵗,只能又去冰箱裏翻找,意外發現漆右彥買的幾盒樹莓冰激淋還有一袋新鮮的黑杏。
現在可不是黑杏的上市季節。
漆右彥的品味還不賴,片玉對他有些改觀。
費馬也跑去冰箱前看,最後拿了一瓶養樂多。
然後她坐在沙發上,一邊看著吃著樹莓冰淇淋的片玉,一邊發問。
“片玉姐姐,密碼到底是什麽呢?你試過你的生日嗎?”
被費馬這麽一問,片玉吃冰激淋的速度都變慢了。
還用試嗎?
漆右彥壓根不知道她的生日。
“我忘了試。”
片玉逃避和漆右彥有關的話題,去陽臺上看了看天氣,發現雨勢如注,沒有一點停歇的跡象。
“費馬,今天是諶管家讓我來找你的,她説你這幾天都很晚回家,發生了什麽事嗎?”
片玉坐到費馬身邊,輕聲問她。
“我就是約好了和樂隊的同學明天和後臺去迪士尼玩,這是放假前我們就説好的事,但是我不敢告訴康提,我怕他和爸爸媽媽一樣,不讓我去。”
費馬放下手裏的養樂多,垂頭喪氣的。
“你父母不讓你和朋友出去玩嗎?”
片玉覺得費馬的父母未免管得太多。
費馬失落地點點頭。
“我連巴黎的迪士尼都沒去過,在這次去紐約以前,我自己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家附近的公園。”
片玉把費馬的頭撥到她的肩上,替她委屈。
“漆右彥知道你父母對你這樣嗎?”
費馬搖搖頭。
“每年的中國春節,漆叔叔會接我和爸爸來新原做客,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和康提的關係很生疏,就像我和我繼母那樣,所以我很少說我在家裏的情況,我覺得康提聼見了會擔心。”
“但是我不想對你保留什麽,片玉姐姐,你身上有一種强大的自信,常常能夠感染我,所以我願意告訴你,你就像能殺死所有悲傷的女王那樣,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片玉笑了笑,拍了拍費馬的肩膀。
“當然啦,我渾身都是力量,以後這些話都可以說過我聼,我替你保密,不告訴康提,不告訴任何人。”
原來費馬也看得出漆右彥在家裏不受待見……
片玉感覺心裏有些壓抑,她有些了解爲什麽老煙槍樂意把自己灌醉了。
就只是暫時地,讓自己忘記一切,渾渾噩噩地過一夜,也好過面對眼前的爛攤子。
“如果漆右彥不讓你去迪士尼,”片玉嚥下了後面半句,“看我不把他劈成兩半!”
思忖后改成了:“我會勸他的,不過迪士尼很遠嗎?”
費馬一聽片玉要幫自己,一下就來了精神。
“不遠,我都看好路綫了,從港島坐地鐵過去就行;而且我也準備好帶什麽了,我先租一部相機或是拍立得,然後去堂吉訶德買我一直想喝的汽水……”
片玉看著費馬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出行計劃,不由得有些心酸。
本來應該是一次普通的游園日程,卻因爲家庭管束,耽擱了這麽久。
費馬該是多期待這次和好朋友的旅行。
窗外的雨就像是捅破了天那樣,一直下個不停。
片玉查了天文臺,上面顯示黃大仙區的陣雨還將持續幾小時。
眼看著時鐘都轉到了十點,片玉覺得自己必須做出判斷——到底帶費馬在哪過夜。
她留費馬在客廳看“ListeNheart”的巡演錄像,自己打開了客臥,發現衣櫃裏多了兩套女士睡衣。
睡衣的包裝袋就放在衣櫃一角,一看就是新買的。
片玉心説漆右彥真是狡猾,上次她來推卻說什麽沒有新睡衣。
這次她不請自來,就抓到他偷偷買女士睡衣了。
會是爲誰準備的呢?
只有漆右彥知道了。
既然有睡衣,讓費馬在客臥睡一晚,漆右彥就算知道也不會怎樣。
他難道還要對自己的親妹妹計較不成?
片玉告訴了費馬,她們要在這裏住一晚的決定,現在外面的雨實在太大了。
費馬乖乖地聽從了她的安排,去浴室洗了澡。
片玉打算等費馬睡着了,自己去沙發上對付一晚。
她就算再不懂規矩,也知道主人房間不能進。
但是費馬洗完澡,換上睡衣后,覺得這睡衣簡直大得離譜,完全可以塞下兩個她。
片玉看了也瞠目結舌,想象不出來漆右彥到底在和誰約會,睡衣需要買這麽大的Size?
費馬見片玉遲遲不去洗澡,問她爲什麽。
片玉總不能告訴她,因爲我洗完澡要躺在沙發上睡覺。
心思細膩如費馬,要讓她知道自己睡沙發,心裏肯定會偷偷難過。
“我等著追零點的比賽直播,看完比賽就去洗澡。”
費馬“噢”了一聲,錯把主臥當成了客臥,開門走了進去。
片玉也有點看不懂這一齣,費馬爲什麽要進主臥?
“等等,費馬,”片玉追進房間,“這是漆右彥的房間,你睡對面的房間。”
費馬一臉羞愧,從床上坐了起來。
“抱歉,我走錯了,我不是故意走到你們的房間來的。”
片玉給費馬糾正:“這是漆右彥的房間,我從來沒住過。”
費馬指出她在撒謊,她指著床頭放著的兩個公仔,一個騎士裝扮的老鼠和一個刺蝟大厨。
“據我所知,康提可沒有收集毛絨玩具的習慣,這肯定是你的。”
片玉怎麽知道漆右彥是怎麽想的,硬要在床頭櫃上放玩偶。
“這如果不是憑空出現的,那就一定是漆右彥的。”
費馬看片玉還想嘴硬,於是環視四周一圈,指著靠墻邊几上的一張試卷,讓片玉休想抵賴。
“那這個也是康提的嗎?”
試卷上清清楚楚地寫著“2024年度普林斯頓物理系研究生入學測試”一行大字,片玉都看得愣神。
漆右彥家裏怎麽會有物理學院的試卷?
片玉一時無法反駁,只能拿起來仔細查看,發現試卷已經被寫了大半,絕不是出自她手。
因爲幾乎全錯。
“這反正,”片玉搞不清這是誰的,但是寫這個試卷的人最好自首,因爲它連最普通的相對論都弄不明白,片玉看著狗屁不通的理論分析題,感覺高血壓都快犯了,“費馬,你看看。”
這種答案要是她寫的,她直接跳哈德遜河算了。
費馬英語本身就一般,還遇上全是符號的物理題,更加看不懂了。
她不知道片玉要自己看什麽。
但是一擡眼卻看到了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康提。
“康提?”
片玉聽見費馬這一聲“康提”,感覺真是冤有頭債有主,自己終於不用含冤了。
她轉過身去,果然看見了一身西服套裝的漆右彥。
二話沒説,她就拽住了漆右彥的領帶,迫使漆右彥不得不俯下身,同她貼近。
“漆右彥,這是誰的答卷?”
片玉特意用法語,强忍著怒火問他。
“我啲。”
漆右彥不情不愿地用廣東話答她。
片玉鬆開了漆右彥的領帶,讓他用法語告訴費馬到底是誰的。
“試卷是我的,費馬。”
費馬聼康提這麽説,大感意外。
“康提,你的物理也這麽好嗎?”
片玉本來因平冤昭雪而平復的心情,一下又被費馬的這句話點燃。
“費馬——”
漆右彥趕緊捂住了片玉的嘴,“費馬,今天先回房休息吧,片玉有話要對我説。”
費馬懵懂地點點頭,走出房間,帶上了門。
片玉怒目圓睜,她壓根不想管漆右彥是不是在乎自己的面子,而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弄清楚能寫出這樣一張卷子的漆右彥是怎麽想的,他就這麽和自己過不去?
“除了質能等價的部分,其他寫的都是什麽?漆右彥,你就是爲了氣我才寫的這份卷子嗎?就算大學沒有修物理學,物理質素也不至於差成這樣,怎麽?新原的中學不教物理嗎?愛因斯坦認識嗎?狹義相對論是被你扔了嗎?這裏論述的部分是什麽?一分你都甭想要!”
漆右彥等片玉發泄完了,遞過去一支筆。
“寫吧,説了這麽多,不就是想要教我嗎?”
片玉不知道漆右彥怎麽可以這麽不要臉,試卷被答成這樣,換做是紀伯倫,不知道早被她打死多少回了。
“不會物理,就不要碰物理學院的試卷。”
片玉一把拿過那支筆,飛速在試卷上修改答案,不消幾分鐘,她就把錯誤答案全部消滅了。
她拿起試卷,重新看了一遍試卷,感覺心裏終於沒有那麽堵得慌了。
“沒收了。”
看完后,片玉就把試卷摺起來,放進了口袋裏。
漆右彥覺得片玉真是霸道。
明明是他的試卷,最後反倒“失物招領”似的被片玉收刮走了。
“既然你在,我就走了,你照顧好費馬。”
片玉轉身想走,漆右彥卻叫住了她。
“去淺水灣,和我父親説了些什麽?片玉。”
片玉跟他兜圈子。
“有這個好奇心,不如放到專研你的物理題上。”
漆右彥不喜歡片玉在關鍵時候顧左右而言他。
“你去找過我父親之後,他來東華探望我了。”
漆惟生去了東華?
這是片玉沒想到的。
她回頭看著漆右彥,提出條件。
“好。用你的三個答案來交換。第一:這裏的門鎖的開門密碼;第二:你床頭櫃上的公仔是誰的?第三:同不同意費馬去新原迪士尼玩?”
漆右彥覺得片玉真是一點兒沒變,覺得自己占了上風就得意忘形。
“三換一,未免也太貪心了。”
片玉根本不在乎漆右彥會回答什麽,反正她也是隨口一説。
“那我們就都保護好自己的秘密好了。”
説罷,片玉側身要走。
“等等,”漆右彥妥協,拉住片玉,艱難地一一給出她要的答案,“070316;我買的;最後這個問題不應該由你來問。”
還要討價還價?
片玉看漆右彥還是看不清形勢,他壓根沒有談判的本錢。
“不説算了。”
漆右彥實在拿片玉沒辦法。
“同意。”
片玉滿意地點點頭。
“我跟漆伯父説了些什麽呢?我想想,太不重要,我忘了。”
漆右彥沒想到片玉居然賴賬。
“你——”
片玉狡黠地一笑。
“耳濡目染而已,掉進了漆黑的水缸,所以我也變成了黑色,中國成語是這樣説的吧?”
既然片玉不想説,漆右彥也不想再逼迫片玉。
“你以後別再找我父親了,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沒人知道他會幹什麽,你沒有必要以身犯險,不管是爲了誰。”
漆右彥把漆惟生説得會吃人一樣,片玉倒不這麽覺得。
“我不管你是怎麽看他的,只要他是人,我就把他當人看。是人,就會在意,會顧及,會放不下,你對費馬的那些感情,你父親也會有。”
漆右彥被片玉的這句話觸動了。
但他習慣掩蓋自己的情緒,因此説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話。
“床頭的兩個公仔,是我買來準備送人的,”他頓了頓,“但是,我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喜歡。”
片玉覺得漆右彥這話未免轉折得也太生硬了。
“送給我嗎?我不喜歡,太難看了,你送給別人吧。”
漆右彥舒了一口氣。
“幸好不是送給你。”
片玉噎他。
“正常人都不會喜歡。”
漆右彥沒説話,自顧自把兩個公仔放進了櫥櫃裏。
片玉用餘光瞟了一眼,發現漆右彥在櫥櫃裏還藏了些試卷。
這白癡真是對物理學不放棄啊。
於是,趁著漆右彥去洗澡的當口,片玉打開他房間的櫥櫃來看,卻看見了一堆令她意外的東西。
一張社稷棒球場棒球比賽的韓語票根,是樂天巨人對戰韓華老鷹。
一張由釜山飛往拉斯維加斯的過期機票。
還有兩張碟片,兩本書,和一個小首飾盒。
碟片一個是1980年溫布爾登男單決賽,另一個是電影《楚留香》。
至於書,片玉不太認得清全部的漢字,但是上面寫著“南洋華人”和“東南亞與華人”。
這些東西統統指向一個人,那就是自己。
片玉頓時有些發懵,她茫然地打開首飾盒,發現裏面是一個蛇圖騰的金項鏈。
她不屬蛇,這個東西應該與她無關。
漆右彥洗完澡,發現片玉對著拉開抽屜的櫥櫃發呆,手裏那些他買的項鏈首飾盒。
“爲什麽是蛇?”
片玉現在有些不敢看漆右彥的眼睛,好像私藏這些東西的是她似的。
事已至此,漆右彥也不想隱瞞什麽。
“我父親送過你一個蛇圖案的項鏈,那個時候,他以爲你只懷了一個孩子。我不能偏心。”
片玉想起來了,第一次來新原的時候,漆惟生的確給過她一個蛇項鏈。
連這種事情漆右彥都記得?
片玉很快在心裏嘲笑自己,漆右彥的記性真是比自己好太多。
她説了什麽,他好像都記得。
如果漆右彥不是喜歡自己的話,就是他真的把所有人的話都放在心上。
片玉突然想到費馬穿起來綽綽有餘的那件睡衣。
她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如果是爲自己準備的話,好像就沒有那麽大了。
“漆右彥,你是有收集癖,還是喜歡我?”
漆右彥聽著片玉垂著頭問他,聲音很輕,沒有一點剛才玩笑的意思。
“都是。”
片玉擡頭詫異地望著他,眼神裏是他讀不懂的費解與狐疑。
“你期盼什麽結果嗎?”
片玉看著他,聲音不禁軟下來,甚至帶著一些笑意。
“我應該期盼嗎?”
片玉合上首飾盒,把它放回抽屜裏。
“如果我是一個癌症末期的人,你會不會改變心意?”
漆右彥不懂片玉爲什麽這麽説,她的體檢結果顯示她的身體一切正常。
“片玉,你在擔憂些什麽?”
片玉的腦袋裏現在是一團漿糊,但是她還是想告訴漆右彥:喜歡她,是沒有結果的。
“我早就死了,從Colin吞槍自盡的那一天,我就已經死了,漆右彥,我很抱歉,我是一具尸體,回應不了你什麽。我早就與這個世界失聯了,天體物理也好,基金會的工作也好,都是我行尸走肉的工具。去喜歡活生生的人吧,哪怕是個壞人,但是她的心是跳動的,血管是有力的,是渴望等到天亮的。”
“我不知道我在説些什麽,但我知道我們不是一類人,活著是有希望的,可惜我早就沒機會了,你比我幸運得多。你在人間掙扎,好過不得不抛棄生命的人。Colin是這樣的人,我也是這樣的人,曾經我們都以爲一切都能改變,只是想不到,是越變越壞。我們拗不過世界上太多事,最後只能屈服。”
“如果我不是片玉就好了,可以大方接受你的愛意,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