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臺的采訪是面對新原市民的,因此采訪先要用廣東話提問,然後再翻譯給朱鬼禮紗。
朱鬼禮紗是個很體卹身邊人的藝人,給采訪室的所有人都買了咖啡。
片玉吮著冰咖啡,重複地聽著主持人的問題用兩種語言說個不停。
采訪過了大半,片玉才得知朱鬼禮紗就是出演電影《蝎女:無聲捕殺》的演員。
那部電影紀伯倫很喜歡,曾經一度在健身房狂練伏地挺身,就是爲了模仿蝎女在電影中從人形變作蠍型的標志動作。
片玉還記得紀伯倫還是朱鬼禮紗普大粉絲團的一員,還准備在《蝎女》下一部上映的時候,去LA看首映。
這小子相當喜歡朱鬼禮紗。
因此在采訪結束后,片玉問朱鬼禮紗能否給自己的朋友拍一段視頻,朱鬼禮紗欣然應允。
“紀伯倫·拉赫巴尼,你好,我是朱鬼禮紗,希望你在打游戲的同時,也不忘記好好寫論文。”
朱鬼禮紗在對著片玉的手機鏡頭説完這句話后,有些疑惑。
“他是個大學生嗎?你的朋友?”
片玉點了點頭,就紀伯倫那個懶散的樣子,現在的學術質素應該早就退化成大學生那樣了。
作爲朱鬼禮紗的一日跟班,片玉自然是朱鬼禮紗一路去到哪,她就跟到哪。
她聽到朱鬼禮紗的助理接了一通電話,然後把電話轉交給了朱鬼禮紗。
“漆會長,您好。”
朱鬼禮紗禮貌地向對面的人問好。
片玉聽到第一個字就感覺不對勁。
“當然可以,我有空,這是我的榮幸,不過不知道我能否帶上貴會的片玉一起呢?她今天一直幫我忙來忙去,我有些過意不去,我希望我們可以一齊用餐。”
朱鬼禮紗的話讓片玉心裏堵得慌,她才不想跟漆右彥一起吃飯呢。
不過當著朱鬼禮紗的面,片玉也不想鬧得太難堪。
在朱鬼禮紗問她能否與她和漆右彥會長一同用餐時,她只能應下。
於是在電視臺附近的一家日料店的包間裏,片玉推門就看到了漆右彥,不過意外地是,漆右彥身邊坐著利氾樽。
利氾樽在片玉心中的印象,搞笑大於作惡。
因此,片玉很好奇這次午餐會吃成什麽樣子。
“漆會長,久聞大名。這次我來新原拍電影,借用了陣該能源的建築場所,多謝您家人的相助了。”
雖説電影并不是自己投資,但是朱鬼禮紗還是很感謝陣該能源願意出租大樓給劇組拍戲。
陣該能源是漆家的支柱產業,或許漆右彥壓根沒有在其中助力,但這也是與漆右彥繞不開的關係。
朱鬼禮紗在説著些片玉聽不懂的話,片玉也不想去深究。
她只是玩味地看著利氾樽,因爲利氾樽看她的眼神就差把她大卸八塊了,別提有多好玩了。
“朱鬼小姐客氣,您來新原拍攝電影,是您與新原雙方相互成就。您的謝意我收到了,適時我會轉告給大哥,他是陣該能源的首席執行。”
漆右彥一貫就會這些拿腔拿調的做派,片玉看了只覺得無聊。
“這位是利氾樽利小姐,我們在這間料理店碰見,所以還沒來及知會您,就擅作主張想要一起聚餐了,希望您不介意。”
利氾樽看著自己的眼睛就差冒出火星子了,片玉想,“不介意”是不是得問下利氾樽利小姐呢?
在這個桌上,最介意的人怕就是她了。
“不介意,能與漆會長見面,我就已經很高興了,”朱鬼禮紗一笑,向利氾樽介紹,“利小姐您好,初次見面,我是朱鬼禮紗,我身邊的這位是漆會長基金會的片小姐。”
按照禮儀規範,這時候片玉也應該假惺惺地寒暄一番。
但她才懶得和那兩位虛與委蛇。
“朱鬼小姐,我們三個都互相認,我就不客套了,”片玉看了一眼利氾樽那張已經在想把自己埋在哪裏的臉,不得已替利氾樽撿了撿面子,“我聼人説漆會長的未婚妻就是利小姐,今天一看所言非虛啊。”
果然,聼片玉這麽一説,利氾樽的臉色好看了不少。
這下輪到朱鬼禮紗驚訝了,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回復。
“的確不是道聽途説,我正有此想法,只是還需要與家父進一步商議。”
漆右彥再也不想縱容片玉了,故意會嗆了一句。
片玉趕緊鼓了鼓掌。
“那我就等會長派利是了,會長可要大方一點啊。”
漆右彥的話讓利氾樽心花怒放,都變得不好意思了起來,明明之前在東華醫院,漆右彥對她還是那樣嚴厲,都不許自己再來探望。
“這樣一看,漆會長和利小姐的確是男才女貌,登對得緊。”
朱鬼禮紗當然要順著漆右彥的話說。
片玉趕緊點了點頭,繼續往上加碼。
“朱鬼小姐,有句中文叫‘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意思就是説能成爲夫婦的人,都是一條船上的人,都是一顆心,道不同不相爲謀,你説他們‘般配’真是説對了,何止是‘般配’?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可不是嘛,蛇鼠一窩,他倆不要太般配,片玉説得都是肺腑之言。
朱鬼禮紗看著片玉,把自己的菜牌遞給她。
“能得到下屬的祝福,”朱鬼禮紗贊許地望向漆右彥,“漆會長,您和利小姐的婚姻一定會很幸福的。”
漆右彥聽著片玉指桑駡槐,不禁有些氣短,但是又不能在朱鬼禮紗面前失禮。
因此再不滿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朱鬼禮紗真的很照顧片玉,片玉隨便點了一份特色壽司,她還專門向侍應生過問,壽司裏有沒有孕婦不能食用的部分。
搞得片玉一時之間都以爲自己才是那個被服務的人了。
片玉很清楚自己不是席間的主人,一直給自己灌玄米茶,把自己喝到了個半飽。
“片小姐,你肯定有經驗,”朱鬼禮紗本來和漆右彥聊得好好的,突然調轉槍頭問起片玉,“你丈夫怎麽放心你都快生了,卻還在工作呢?”
片玉已經跟基金會的不少同事解釋過,自己并沒有快到預產期了,是懷的雙胞胎所以看起來很誇張。
但是朱鬼禮紗和她的緣分不過一天,也不用告訴她這些。
“他?”片玉想了想吉米,她也很久不聯係吉米了,“他也很忙,而且都聼我的,不過他也嘮叨過我,因爲他是免疫學的研究生,一直覺得有理由可以指導我的生活,但我不喜歡他插手。所以他總是趁我不注意地準備一些東西,覺得我會照單全收。”
朱鬼禮紗聽得揚起了嘴角。
“雖然是抱怨的語氣,但是話語閒都是甜蜜的味道啊。什麽都聽你的,但是私下又有自己的關心,還是免疫學研究生,也是醫學生吧,會不會特意爲你學婦產科呢?”
片玉就是煩吉米這一點,不學無術,天天把注意力用在自己身上,好意思說自己學免疫的嗎?
“他這樣才討厭呢,明明應該花時間在實驗室裏,卻動不動來找我,好像我是什麽稀有動物一樣,我警告過他好多次了,不要繼續這樣做了。”
朱鬼禮紗搖搖頭。
“口是心非,片小姐才吃這一套吧,丈夫這麽愛你,願意在你身上花心思,還‘屢教不改’,多少丈夫覺得懷孕後的太太就失去魅力了呢。”
片玉皺眉,面對朱鬼禮紗的曲解無語,也就是吉米和她沒熟到她和紀伯倫那樣,不然吉米少不了她一頓揍。
朱鬼禮紗側了側臉,一臉壞笑地拿日語問片玉。
“因爲是免疫學的研究生,所以在孕期也比別人更知道,什麽姿勢上床可以不傷到孩子吧?”
一句話把片玉問得宕機,反應過來后,只覺得朱鬼禮紗真夠八卦的。
片玉不擅長性方面的話題,她有些不好意思。
最後也只是苦笑著搖頭。
顯然,朱鬼禮紗高估了日語的加密性,她一句話中就有相當多的漢字詞是中國人聽得懂的。
對日文一無所知如利氾樽,都聼到了“免疫”、“妊娠”、“最好”、“胎兒”、“Sexual”這些詞,加上朱鬼禮紗語氣裏的那些好奇與興奮,猜出這句話的意思簡直易如反掌。
更何況漆右彥一直待在日資頗多的新原,時不常就要與日本人打交道。
朱鬼禮紗的這話於他而言,幾乎就是用中文講的。
本來他聽到片玉説起吉米,心裏就已經起了一團火,現在朱鬼禮紗一問,片玉立馬紅了整個臉,還靦腆地搖頭否認。
這真的是否認嗎?
“抱歉,朱鬼小姐,我想起基金會有些事還沒有傳達給片玉,你們先用餐。”
漆右彥説完,就冷著一張臉走向了片玉。
片玉看著侍應生給朱鬼禮紗上了一份生鮪魚,頂上鋪了一塊山藥泥,看起來就很不賴。
但她沒等到自己的壽司,反而被漆右彥拉走,被推進了隔壁包間,還看到漆右彥把門上了鎖。
什麽事這麽重要?還需要上鎖說?
難道今天晚會有什麽變故?
片玉迅速地頭腦風暴起來。
但沒想到漆右彥只是熄了房間的燈,等片玉坐在了沙發上,緩緩問了不相干的話。
“剛剛那句日語是什麽意思?”
片玉狐疑地望著站在一旁的漆右彥。
“你不是說要告訴我基金會的事嗎?”
漆右彥幾乎快要氣炸,片玉怎麽能夠還這麽平靜,她完全不在意在他面前提起別的男人嗎?
“HRS有意提拔一名實習生作爲我的秘書。”
漆右彥不想太掉面子,隨便找了個説法。
片玉還以爲是什麽事呢?
找秘書就找秘書唄。
“知道了,漆會長。”
片玉從沙發上起身,往門口走去,正要打開門鎖,手卻被漆右彥摁住。
“你和他,做過了嗎?”
漆右彥極力壓低了聲音,但還是聼得出他的不甘與憤怒。
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也不和片玉兜圈子了,他就是想知道片玉和吉米在婚後有沒有發生什麽。
片玉的那個搖頭讓他崩潰。
他寧願遍體鱗傷,也要知道事實。
片玉沒想到漆右彥居然聽得懂日語,“回答了這個問題就可以讓我走了嗎?”
漆右彥的眼神裏帶著哀求,他低著頭看著片玉。
“回答我。”
“沒有。讓我開門吧,我的壽司快到了,下午還要有晚會的彩排呢。”
片玉埋怨漆右彥不分輕重緩急,爲了這種小事,大費周章轉移陣地特意來問她。
漆右彥還是不肯放手。
“你説他常常爲你準備東西,是什麽?”
片玉想了想,吉米總是會記下自己的喜好,比如一般人會嫌膩的卡蒙贝尔奶酪;知道自己不愛炸物,因此有時同小組的同門點了炸鷄一塊吃,吉米會把自己的份都吃了;結婚當天甚至把電腦上的所有游戲都刪掉了,爲了完成他婚後不玩游戲的承諾。
還有許多許多……
片玉在紐約的時候,光知道埋怨吉米不用功了,現在回頭想想,吉米或許是真的想做一個好丈夫。
她是不是應該給吉米這個機會呢?
“漆會長,打探員工隱私,你就不怕紀律委員會調查你嗎?”
片玉使勁掰開漆右彥蓋住門鎖的手,離開了灰暗的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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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鬼禮紗下午除了彩排,還要會見電視臺的領導層。
片玉在其中壓根發揮不了一點兒作用,因爲朱鬼禮紗聘請的助理就是專門翻譯中文的。
百無聊賴,片玉去了高層戶外平臺吹風,準備待三個字再去找朱鬼禮紗。
沒想到她就閉著眼,打了會盹,再睜眼,就看到了利氾樽。
“我有沒有説過,不准你靠近漆右彥?”
利氾樽一上來就是惡狠狠的質問。
“你就説你想幹什麽吧。”
片玉還有些睏意,與利氾樽博弈的興趣不大。
“覺得自己勾引了漆右彥,很得意啊?在漆右彥身邊吹枕邊風,故意戲弄我,你得逞了噢?”
片玉聽出利氾樽的聲音裏有些哭腔,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你放心,我在紐約已經結婚了,我現在一心只有我的丈夫,吉米·馬哈茂德,真的顧不上漆右彥;而且中午我説的都是真心話,我是真希望你們能在一起,而且漆右彥不也説了嗎,他父親同意,他就和你訂婚。我不知道他父親是什麽意見,但是他大哥告訴過我,漆家上下沒有人支持漆右彥娶我。你看漆右彥又這麽看重他父親的意見,那我肯定和他沒可能啊!”
利氾樽垂眸想了想,幾乎就要被片玉説服,但是又想起午餐后漆右彥對自己說的那番話,頓時又覺得委屈得不得了。
她朝片玉邁了一步,片玉被她逼得連連後退,後脚已經踩出了草皮之外,離平臺邊緣僅有十幾公分距離。
“不對!你騙我!如果不是因爲你還纏在漆右彥身邊,他怎麽會對我……”
利氾樽心酸得流下眼淚,害得片玉也手足無措起來。
“到底出了什麽事?!他對你怎麽了?你説呀!”
片玉最見不得人受委屈,一瞬間,她全身充滿了正義感,立馬想去漆右彥面前問個清楚。
“出了日料店,他跟我道歉,說剛剛口不擇言,一時置氣,不在意我的感受就扯了謊,叫我把日料店裏他説過的話統統忘了。”
利氾樽抽噎起來,片玉見狀,想要安慰她,拍拍她的揹,反而被她推開。
猛地被一推,片玉有些站不穩,右脚下意識往後找了一步,卻發現已經踏空了。
危急時刻,片玉迅速前撲,身體重心大大前移,手也緊緊拽著草皮,一點一點往平臺的方向挪動,好懸撿回一條命。
等反應過來,片玉發現自己一直匍匐著,子宮被全身壓著。
她趕緊轉過身,坐在地上心有餘悸地喘著氣。
利氾樽看到片玉踏空的那一幕,已經嚇得半死,遲緩地看著片玉從閻王爺手裏撿回一條命,意識清醒之後,頭也不回地逃離了案發地點。
經此一役,片玉發覺自己還是挺珍愛生命的。
至少在剛剛真的踏空的那一霎,她非常害怕,非常自己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
我還是想活著的,片玉一邊又一邊對自己説。
她起身想要去找朱鬼禮紗,卻發現自己的魚嘴鞋只剩了左脚,看來是剛剛自救的時候,另一隻不幸殞命墜樓了。
片玉別無他法,只能把另一隻魚嘴鞋脫下來,拎在手裏,赤脚去樓下找朱鬼禮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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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右彥自從片玉離開包房,留他一個人在空空如也的房間后,他就明白了一件事:片玉已經放下他了。
連和他鬥嘴也沒心思了。
片玉已經把他從心裏刪去了。
這個發現令他失魂落魄,再也提不起興趣應付任何人。
本來電視臺的董事和領導得知他來,一個一個爭先要見他,無一例外地被他拒絕了。
他現在只想要一個人獨處。
他最後與晚會負責人打過照面后,就准備離開,卻在備采室外聼見了有人叫“片玉”的名字。
他走上前去,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鈡淙雯沒想到會長居然親自到了電視臺,同事們都説會長從不參加這些晚會。
“我在幫助一個嘉賓找我的同事——”
“片玉?”
鈡淙雯奇怪會長知道片玉的名字。
“對,”她點點頭,“我跟她打電話沒打通,所以現在問一下別的同事。”
片玉不見了?
漆右彥一顆心懸了起來,這令他感到絕望。
自己爲什麽要對一個壓根不在意他的人如此上心呢?
這何異於自殘呢?
他强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距離彩排還有兩個鐘,如果半小時后還沒有找到片玉,需要向但祁嬋組長反應。第一,讓但祁嬋擴大搜索範圍和强度;第二,找其他人頂替片玉,繼續負責跟隨嘉賓的彩排及晚會工作;第三,無論找到與否,你都直接發郵件向我匯報結果。”
鈡淙雯佩服會長有條不紊地指揮,這下子大家就不至於變成無頭蒼蠅了。
“好的。”
出了電視臺大樓,漆右彥給片玉打了電話,始終無人接聼。
他也沒有頭緒,走向停車的後巷,卻在路上看到了兩名警察,她們正對著路面上的一隻高跟鞋和一部手機展開調查。
漆右彥光是看了一眼那隻鞋,便覺得熟悉。
下一秒,他就意識到那是片玉的鞋,魚嘴青鰐魚皮花紋,不會錯的。
昨晚片玉就是穿的這雙鞋去的淺水灣。
“警官,請問發生了什麽事?”
漆右彥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有人高空擲物,圍觀者看到是從電視臺大樓大平臺的方向扔下來的,你有什麽訊息想要提供的嗎?”
警官的語氣沉重,在新原高空擲物是刑事犯罪,不可兒戲。
“沒有。”
漆右彥盯著那部已經摔碎的手機,認出那是片玉的iPhone。
電光火石閒,他想到了片玉在哪,轉身跑向了電視大樓。
電視大樓只有一層戶外平臺,漆右彥在擁擠地電梯裏看著電梯一層一停,實在等不及,一口氣從七層跑到了二十三層。
大平臺已經被鎖了起來,玻璃窗外拉起了警戒綫。
透過玻璃窗,漆右彥看見平整的草皮上有一處異常的邊緣部分——那是被人大力拉扯過的痕跡,比其他地方高出幾公分。
從拉扯的方向來看,當時應該有掉在平臺外,奮力抓住草皮,不讓自己掉下去。
如果垂直往下看,那塊地方掉下去,正好會砸到警察調查的那個路面。
真的是片玉!
漆右彥難以置信,但是卻又不得不相信。
丟了一隻鞋的片玉,會去哪裏?
她會藏起來。
漆右彥下意識就得出結論。
藏起來,然後去找一雙可以矇混過關的鞋。
電視臺的服裝和配飾的倉庫在十二樓,漆右彥想起來。
於是又風塵僕僕地往倉庫趕。
如此折返,他跑得滿頭大汗,推開女鞋倉庫的門,當真看到踩在蘋果箱上,手裏拿著一雙藍色綁帶鞋,還往最高處探頭的片玉。
漆右彥見到活生生的片玉,什麽都抛擲腦後,走過去緊緊抱住了她。
片玉被這突如其來的環抱嚇了一跳,從身高就判斷出了來人。
都踩在箱子上了,她仍舊比漆右彥矮半頭。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漆右彥,”片玉覺得她和漆右彥也沒有那麽親近,“漆會長,你能不能別説出去我來過這兒?”
漆右彥不説話,只是一個勁兒錮住片玉的肩膀。
片玉不喜歡受制於人,不耐煩起來。
“漆右彥你——”
“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是不是?”
漆右彥一反常態,聲音好像一柄冷兵器墜落到了巴別塔的塔底,很輕卻飄蕩得很遠,每一個字都很清晰,語調起伏之間,好像讓人看到了那柄兵器斷裂的樣子。
明明漆右彥説得很平緩,片玉卻聼出了哀傷與絕望。
漆右彥從來沒有這樣説過話。
片玉不曉得他是怎麽知道剛剛發生在平臺上的事的,她現在都不敢想,因爲另一個結果太可怕。
“漆右彥,”片玉也慢慢回給他一個擁抱,聲音誠懇,“我對不起你,我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我……”
片玉心裏升起一直被她壓抑著的恐慌與後怕,伏在漆右彥肩上哭起來。
“你見不到我沒什麽關係,是快要見不到它們了……我沒有做到保護好它們——”
“有關。在我這兒有關。我想見到你,勝過一切。”
片玉沒想到漆右彥會這樣說,權當他是在寬慰自己。
等漆右彥放開自己,她才發現漆右彥也紅了眼,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哭了。
“漆右彥,我以後一定好好保護我自己,你放心。”
片玉向他承諾,但是漆右彥答得文不對題。
“想要拿哪雙鞋?”
片玉指著最右邊,“黑色鑲珍珠那雙。”
漆右彥伸手幫她取出那雙高跟鞋,俯下身為她穿上,最後拎起那隻魚嘴鞋。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片玉好奇。
漆右彥知道片玉只是隨口一説,她心裏早就沒有他了不是嗎?
他也不必多餘回答。
“朱鬼小姐在找你,她需要你。”
片玉點點頭,伸手向漆右彥要自己的那隻魚嘴鞋。
“晚會之後,我給你。”
漆右彥説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片玉望著漆右彥的背影,總覺得漆右彥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中午還那麽刨根問底的,現在一句多的話都不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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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淺水灣,片玉回想今夜晚會的場景,的確有許多大人物。
不過都抵不過她自己的事重要。
那就是手機不見了。
她弄不清手機是什麽時候掉的,畢竟自彩排的時候起,大廳裏的人就很多,鬼知道是什麽時候丟的呢?
但是洗澡後,她吹乾頭髮,卻在房間内的咖啡桌上看見了透明塑料袋裏,被摔得支離破碎的手機。
電話卡被單獨取了出來,明顯被擦試過,一塵不染的。
片玉恍然大悟,原來是從平臺上掉出去了。
現在漆府只有她和漆右彥,那就只能是漆右彥所爲嘍。
但是光有電話卡也沒用啊,片玉剛嘆了口氣,就在五斗櫥上發現了一部沒有拆封的iPhone。
原來漆右彥把什麽都准備好了。
片玉邊拆iPhone的包裝邊想,如果是漆右彥懷孕就好了,他心思這麽多,肯定能順順利利地把胎兒生下來,而不是向她似的,一波三折。
漆右彥買的iPhone和片玉之前用的區別不大,只是款式變成了今年的,然後換了個顔色。
漆右彥買了部黑色的iPhone。
片玉的確喜歡黑色。
真是太巧了,片玉覺得,這都能歪打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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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會的時間安排在跨年的這天,之後是一日元旦假,再往後,就到了和萬桑拉約定好的日子。
這天,片玉向基金會請了一天事假,坐船去了澳門。
澳門不大,但是片玉初來乍到,費了很多力氣才找到萬桑拉説的那個地方——九澳港码头。
片玉本來是不穿高跟鞋不出門的,但是一想到今天要見到“彭婷婷”,便放棄了穿高跟鞋的念頭。
面對另一個自己,還有什麽好掩飾的呢?
片玉清楚九澳港碼頭后,繞路去了附近的碼頭。
片玉沒有完全做好見彭婷婷的打算。
見到她之後説什麽呢?
她會問自己什麽問題嗎?
或許她聽不懂英文,片玉想,湖南地區的人講不講廣東話呢?
壞了,她壓根聽不懂普通話。
如果彭婷婷講普通話,她們要怎麽溝通呢?
片玉越想越覺得糟糕,早知道這樣,她當初就應該也學學中文的,大學的時候有那麽多中文課。
片玉買了一塊蛋撻儅晚餐,對著海面把它吃完了。
僅僅是轉頭去扔掉包裝袋的功夫,片玉就發現剛剛平靜的海面汎起波瀾,而且還從水下浮起泡泡。
片玉起了疑,爬過巨大的橡膠輪胎,翻過圍欄,走到碼頭邊,定眼一看,發現是個溺水的人。
救命,片玉第一反應就是要救人命。
“HELP!”
片玉大聲呼喊,卻只聼到了空蕩蕩的碼頭裏自己的回音。
沒有其他辦法,片玉跑遍了半個碼頭,也只找到一個大鐵鍬。
她果斷地拿鐵鍬砸開了消防処的門鎖,推門進去把控制消防設備的機器全砸了個稀巴爛,總算引發了報警系統。
最後,她把繞在輪胎上的粗麻繩費力地卸了下來,在欄杆上打了個結,然後自己拉著這條麻繩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