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吟,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秋鸾大声唤着怀中血色渐褪的人,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月吟的出现令她感到极其意外,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她解释。
月吟痛苦地捂着腹部,本就白皙的脸此刻更加苍白,“姐姐,你……你什么也不要说。是我自作主张跟着你来的,我以为,你在路上就会发现我……”
秋鸾后悔万分,若不是服下了凉影赤枭,五感被弱化,她怎能发现不了月吟的踪迹?
“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替我挨这一下?”
月吟恬静的脸上冷汗密布,眼角滑落两行清泪,“我不记得进来仪阁之前的事情了,可是,当我看见姐姐因为经历过和我一样的事,却没有失去记忆而这么痛苦,我就想要帮你,仅此而已。无论姐姐你是什么人,可你从来都是对我,对姐妹们那么好……”
“傻姑娘,我一点都不好……是我骗了你们,对不起……”
秋鸾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不停地抹去,却不停地涌出更多。
月吟艰难地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姐姐,你不要说对不起。我们作为杀手,本来就是身不由己的,最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世上还能保有自己的本心。自从阿绰去世以后,我就感到心里空荡荡的……但是现在,我从来没感到自己如此真切地活着。”
秋鸾紧紧地握住月吟发凉的手,“月吟,你要知道,你的生命对很多人来说都很重要,他们为了能让你获得真正的生命,甚至到死都在拼命地努力着!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姐姐,我……”
“月吟,你相信我吗?”
月吟微微点了点头。
秋鸾迅速伏低身子,在月吟耳边低声说道:“等下到水里,千万不要换气,尽你所能,游得越远越好。等一切都结束,我会带你回家。”
说罢,她一把拉起月吟,用尽全力一掌将她推入桥下,回身抽刀利索地割开自己的小臂,登时鲜血四溅。那断肠鬼果真没骗她,凉影赤枭毒性着实霸道,不多时,只听哀号声声,周围的【倡鬼】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
失血过多以及被凉影赤枭的毒性侵染,秋鸾的状态也不容乐观。她的眼前有些发黑,呼吸感到困难,但她仍然扶着桥的栏杆,缓缓走到那黑色魅影跟前。此刻的他因与秋鸾距离最近,看起来中毒不浅,口鼻已流出血来。
秋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说过,你会死在我手里。”她冷冷说道。
那人抬头望向她,眼中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嘲讽。
“你一个人只身前来,我猜到你有后手,却没想到你选了个最愚蠢的法子。你赢了,但你将什么也得不到。”
“我从一开始,就什么也不想得到。”
“……什么?”
秋鸾淡淡说道:“当我知道此次的任务目标是你们以后,无论是阿绰的死因,还是月吟的身世,我就什么也不想知道了。所谓‘倡鬼’,就是专门引诱人来给老虎吃掉的帮凶;如果不从根源除掉老虎,无论杀掉多少倡鬼,也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可是我明白,蚍蜉不可撼树,我的力量实在太弱小了,只要还有利可图,只要我们所处的时代还在延续,这样的买卖就不会有休止的那一天。我没办法阻止老虎,我只能做这么一件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来仪阁所有姐妹的事,至少,这是我可以做到的。”
那人沉默半晌,忽然呵呵笑了两声,“原本我只想带着这些秘密去见阎王,但是那个小姑娘的出现让我很意外。她长高了,也更瘦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我从来不会认错任何一个人。”
“你认得出她?”秋鸾有些讶异。
“每一个经我手的小鬼,我都记得。很荒唐吧,或许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惩罚,我永远没法忘掉那些脏兮兮的哭脸。”
秋鸾没有接话,面对这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人,她对这番陈词并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那人以及痛得蜷缩在地上,他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但他仍然坚持说道:“就当在我死之前积点阴德,趁我还有气,我会告诉你,你主子想要知道的那件事。
“你还记得你家乡的那座山吗?波日特,你们那里的人都是这么叫的吧?意思是沙漠里的绿洲,的确没错,在那个地方,全都是荒漠和戈壁,只有那座山被绿树环绕,真是神奇。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当年的那场大火,把这座绿洲烧了个精光。不过,我们是不死的倡鬼,即便那座山已经被瓦剌人占领,我们也隐姓埋名地在那生活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平阳君和梁将军率领的平西联军打到了波日特山的脚下。”
“这场战役当时轰动了整个朝野,因为收复了关西七卫当中的重要失地,平阳君从此声名鹊起。”秋鸾回忆道。
那黑色的【倡鬼】继续说道:“当时,这支精锐的军队声势浩大,其中不仅只有想要挣军功的官兵,也不乏有妄想随军历练的士族子弟。平阳君族中的几个小辈就在其中,而那个叫月吟的小姑娘,她原本姓梁。”
秋鸾本就苍白的面色因这句话更加毫无血色,“难道她是……”
“没错,她就是当朝梁老将军的亲孙女。”
“你们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连朝廷重臣的家眷也可以下手,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到的?”
他却不置可否,“呵呵,这就是封侯山庄的本事。在我们眼里,所有的人,从来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分别,同样的人生,我们要不要插手,只在于他们对我们来说有没有价值。对于当时被困在波日特,苟且偷生的【倡鬼】来说,遇见那个小丫头就是我们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
“不过,有一点我一直很在意。那个叫阿绰的小子,我可以确定,当年我在平西联军的军营里见过他,尽管他那时候还是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鬼。他一直跟在你现在的小主子身边,两个人眉目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应该是平春君的兄弟。”
兄弟?秋鸾在脑中迅速地回想,主子是平阳君的独子,这毋庸置疑;即便是他一族之中,她也未曾听说过或见过与他年纪相仿的小辈,阿绰怎么可能会是主子的兄弟?月吟曾经提起,阿绰说过他是主子远房亲戚的孤儿,两个人的亲缘应当很远才是,这显然与这个【倡鬼】的话相互矛盾。
但此时此刻,秋鸾也无力再去质疑,只静静地听那人继续说道:“那个小鬼,他那个时候已经与小姑娘很熟识了,当年带走她时……差点因为阿绰,我们全都没了命!哈哈!怪只能怪他那时只是个小毛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人离自己远去。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调查我们这条线,甚至还真的找到了那丫头和我们!
“不得不说,他非常聪明,他所知道的东西相当多,远超你的想象,不仅仅是【倡鬼】,他竟然还妄想揭开封侯山庄的秘密。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我们都绝不能再留他这个活口,这个小鬼聪明是聪明,但还是太过年轻,年轻人盲目的冲动和自信断送了他的性命。那个跟今夜极其相似的夜里,我就用我手上的这把刀捅进他的胸腹,他的血染红了这条河,我是看着他咽气的。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现在,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话音刚落,秋鸾就因体力不支重重倒在地上。她愣愣地望着天空,太阳划破云雾,东方已渐渐亮起来。天上的繁星突然变得好清晰,耳边的声音却渐渐模糊。在失去意识以前,她在清河潺潺的水声中听见一声叹息。
“当年万里觅封侯……关河梦断何处……倡鬼,我是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