佀疏看疾家小院,喜气又温馨,红灯笼、红喜字、红对联一应俱全,就连院子里的玉兰树也被绑了红绸,这样的场景与现实中嫁女的布置也没什么区别。这样精心幻化的地方最后成了自己失手被擒的耻辱地,也不怨白鹄视她为仇人。
“哎!”佀疏重叹一声命运,他在悬崖杀了那么多有情人,到他自己成亲时被阻止,他自己说天地好轮回,这不又轮回到他自己了!
躺在那边的白鹄可怜又可恨,冤有头债有主,谁屠戮他们天鹅一族找谁报仇去,迁怒无辜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悲悯又失望的眼神被白鹄捕捉到,他道:“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恶心,别指望我回头是岸,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做的,只可惜没杀更多,你最好快点杀了我,如若不然,我逃出去见一个杀一个。”
他的威胁让佀疏发笑,还没睡觉就说梦话了,能从她手底下逃出去再说吧!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她明白他的目的,无非是想让她冲动杀人,佀疏不理他,只当他发疯,来来回回就是这一个意思,她都听出茧子来了。
天色渐晚,风凉,不如先把疾兰婷等人安顿好,他们一时半会醒不过来,躺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把他们送到屋里,开开心心做个美梦。
佀疏走到疾兰婷面前,抱起她,白鹄扭动身躯,应激似的大喊:“你要做什么,把她放下,你要是对她不利,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佀疏眼带威压,利声道:“你消停点,我只是抱她去闺房睡觉,这儿又硬又冷,你想让她生病吗?”
白鹄熄了火,愤愤道:“要不是你,兰婷能睡在这吗?”
佀疏算是明白了,这就是个只指责别人,不反思自己的主儿,跟他说话就不能客气,“是啊,要是没有我,你们这会该洞房了吧!”佀疏往他痛点戳,“你也就哄骗哄骗小姑娘,人家母亲和哥哥都不同意这门婚事,你还把人家拐骗到大钟山成亲,她知不知道你身份,你不会是骗婚吧?”
佀疏说完就走,不给白鹄辩解的机会,他说话难听,听还不如不听,让他自己生会儿闷气去。
从疾兰婷闺房里出来,佀疏又把疾兰清送回去,轮到凡人白鹄时,白鹄忍不住道:“你不能把他送到兰婷那儿。”
她本来也没想把人送到疾兰婷那儿,这人和疾兰婷又不是真夫妻,她怎么会把他送到疾兰婷那儿去,白鹄关心则乱。
她道:“他去疾兰清那屋。”说罢,就送人过去。
白鹄眼见佀疏进了疾兰清那屋才放心下来,回身仰躺在地上。
佀疏出门就见这个样子的他,无害而平静,她随手设了禁制,收回白鹄身上的缚灵锁。
白鹄骤然感觉身上一松,束缚散去,重获了自由,但他知道这自由只是一时的,他逃不出去,不说这里已经设下禁制,就单单说法力,听闻镇水女神法力一骑绝尘,难有与其并肩的,他只个无名小卒,全盛时都远远不是可她的对手,更别提现在只有神魂的他了。
佀疏在院子里的石凳坐下,用法力开了壶热茶,询问:“喝茶吗?”
白鹄道:“不喝,”他没起身,双手枕在脑后,就这个姿势看起了月亮,虽然是幻化的,但这样皎洁的月亮他不会再看到了。
佀疏倒了杯热茶,水汽氤氲,茶香四溢,她拿起茶杯,小啜一口又放下,道:“说吧,你为什么制造大钟山之事?”
白鹄长久沉默,佀疏一杯茶都喝完了,他还是不张口。
佀疏道:“你应该明白,为什么你现在还能在这儿而不是在上界。”
白鹄是个聪明人,佀疏觉得他能明白她的意思,为了瑶芳仙子着想,他现在交代事情始末是最好的选择。
白鹄又沉默了一会,才道:“您觉得我很残忍吗?”
佀疏想到悬崖边的森森白骨,这样的所作所为难道还算是仁慈吗?她没有回答,他心里早已有评判,何须再问她。
白鹄冷哼一声,道:“人可比我残忍多了,那么多虐杀的法子我可想不到!”
重提往事,他又恨又悲,心中酸痛,似乎不忍回顾当年的悲惨,他话锋一转,又道:“您进幻阵前看到湖里嬉戏的小天鹅了吗?”
佀疏道:“看到了。”
白鹄一阵柔软:“他们都是我养大的,两百年了,初见他们有多少,现在还是有多少,我这个养父当的怎么样?”他期待地看着佀疏。
佀疏避免与他对视,轻微偏头,看上了那棵繁盛的玉兰,她实话实话:“不错,虽然只见过他们一面,但能看得出来他们一看就不是吃过苦的样子,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有你遮风挡雨,他们长的很好。”
白鹄又赏起月来,道:“我觉得不好,我怎么比得上亲生父母呢?如果他们亲生父母还在,肯定照顾的比我好。可怜他们了,我化为人身下界时,他们父母有的死了,有的被带走了,他们那时还未破壳,根本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子。”他顿了一下,自责地说:“我在上界修炼几十年,与大钟山断了联系,我也不知道他们父母是谁,跟他们说不了亲生父母。”
白鹄说到这儿,就恨自己的愚蠢,当初一心在上界学艺,想早点化出人形回护族群,为了心无旁骛的修炼,很少下界探望,谁成想造化弄人,他学成了,天鹅族却几近灭族!想守护的都没了,只留下一些失去父母还未破壳的小天鹅!
他噬心一样的疼痛。疼久了就渐渐麻木了,平静道:“小天鹅叫我阿爹,不是我教的,从别处学来的,他们破壳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给他们喂吃喝、带他们修炼的也是我,他们只当我是亲生父亲,还问我他们阿娘在哪儿?我说:‘你们是我一个人生的,没有阿娘,’我没把事情告诉他们,背负太多仇恨不长命,我只希望他们能平安长大,报仇什么的由我一个人来就行了。”
佀疏虽动了恻隐之心,但还是问道:“天鹅族的仇你一报报了几百年,偷猎天鹅一族的凡人早死了吧?”
“是啊,早死了,他们该死,投毒、射杀我那么多族人,我下界到大钟山时,我族人的尸身都被秃鹫啃食了!我追查到那伙人就把他们给杀了。”白鹄冷酷道。
“既然他们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设幻阵引诱人来大钟山?总不能悬崖那些人是他们的转世,死一遍解不了你心头之恨,所以又杀第二遍?”佀疏半开玩笑道。
“我哪有那么大能力找到他们的转世,真要有,这两百年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
“没什么,接着说幻阵之事吧,”白鹄硬生生地跳过这个话题,只说自己想说的,“设幻阵针对那些男女是因为我恨这样的人。”
“恨这样的人?你的意思是,他们与天鹅族的灾祸没有直接关系,是当初像他们一样的人导致你几近灭族,所以你把怒火迁怒于他们?”佀疏猜测道。
“是,”白鹄毫无悔意。
“到底怎么一回事?”
“两百年前京邑婚娶有一阵风气您知不知道?”
佀疏一头雾水,她的职责不包括婚丧嫁娶,这一方面她知道的不多,她道:“不知道。”
白鹄枕躺的双手握紧了,闭眼任由月光散满全身,眼底一片漆黑:“嫁娶时男方证明真心要送天鹅!”说完这句又睁开眼睛嘲弄道:“真可笑,他们的真心要用我们天鹅一族来证明,在他们看来天鹅性格忠贞就能代表真心了。”
“不是送大雁吗?”佀疏记得大雁是忠贞之鸟,男女成婚时会送它,怎么又送天鹅了?
“还不是那一对难成眷侣的男女引起的风气,正是因为他们,才导致我们的悲剧。”
白鹄愤恨地说起他们:“ 这对男女家境悬殊,一个是勋爵家的女儿,一个是小官吏。他们想结为连理,怕女子父亲不同意,于是男子用九十九只天鹅证明真心,在他看来,天鹅比大雁稀有又珍贵还是忠贞之鸟,用来表情义最合适。他大摇大摆地送到女子家,引来很多人看热闹,他当众求娶,说了好一通话表达真心决意,女子父亲深受感动当即同意婚事,在众人面前认下这个贤婿,收下天鹅,把他请进了门。”说到此处,白鹄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他们的事没几日就传遍京邑,凡人盛赞这桩‘美谈’的同时引发了结亲用天鹅代替大雁的热潮,一时天鹅价比金贵,一些人看中这一点,四处盗猎,我的族人因此受难。”
原来如此,天鹅一族就是无妄之灾,难怪他接亲时用天鹅玉雕,还有这层缘故在。佀疏同情天鹅的遭遇,还有一事不明,“人成亲要的是珍贵的活天鹅,为什么你的族人都死了还说虐杀呢?”
白鹄悲怆喊道:“那些盗猎的人为了得到猎物能有什么好手段?迷药,射箭,有的同族受不了烈性迷药,晕倒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有的直接被射中要害当场身亡!被带走的同族也没有什么好遭遇,有的被闷死了,有的为了维持高价被故意杀死。还有的虽活了,但凡人婚礼结束后没多久,他们就又被卖了,失去了踪迹,我找不到他们。”
白鹄吼着说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