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那中年男人一进店就径直走到秋雪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转身离开。只留下秋雪先是无声落泪,最后仍抑制不住情绪,跑去了宣泄屋。
过了许久,就在薛霁月耐心快耗尽时,秋雪才回到座位上。薛霁月趋步上前,“对不起,能聊会儿吗?”
“谢谢小月,坐吧。”温柔的女中音已显沙哑,但仍很礼貌。
“愿意说说吗?”
“那是我老公。刚开始我以为他是来找我麻烦的,后来看他没事儿一直来,我以为他回心转意了。谁生想今天他过来跟我说……”
说到这里秋雪又开始抽泣。
薛霁月递过来纸巾,耐心地等待。
“他说,他说,他知道我被风甩了,他就是来看我这个贱女人又在勾搭谁!他骂得很刺耳……”
“他就骂了你,没别的?”
“他临走时说,‘我要出差半个月,儿子想妈妈,你回去看看他!就半个月,走的时候,走的时候记得,记得把你睡过的床单被褥带走!我觉得,觉得恶心’”秋雪断断续续复述出剜心的话语后就泣不成声。
一边等着秋雪,薛霁月一边整理思路,待哭声渐弱,她开口询问:“他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他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当面羞辱你?骂你说明他还生气,但也说明他还爱你!否则他在这儿和你浪费时间?无视你才是最致命的伤!”
“真的?”秋雪泪蒙蒙的双眼凝出希望。
“他来这里这么久,更多是在和自己斗争!也许刚开始是很生气,但安静下来之后,不管他承认或者不承认,他其实都还爱着你。他只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和自己做斗争。当然不管怎么纠结,最终都会迁怒于你。如果他只是单纯的想骂你,在什么地方不好,非得来这里?就算来这里,一看见你就应该发火会等到今天?就算是今天想冲你发脾气,为何不是一来没落座就直奔你而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今天来是有目的找你的,这个目的就是让你回家。我猜,他真的会出差,儿子也真的想妈妈,但这些都不是让你回家的必然原因。能让你回家唯一的原因只在他心里。他自己不愿意承认,所以转变为怒火。”
秋雪开始沉思,过了一小会儿她才慢吞吞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按他说的做,不打折扣,甚至提前一天把家里一切都收拾干净,然后离开。”
“不能留下来求他原谅我吗?我确实做错了,我愿意放弃尊严,放弃一切只要能回家。”
帮别人分析事情的时候,薛霁月很是睿智,“那会适得其反。他要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首先得靠他自己,任何外力最起码现阶段没用。他能来这里看你,就说明之前等待的策略是对的。继续等,把他对你的思念酿成酒,醉到他不能自己。”
“谢谢你,小月!遇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气!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熬下去。”
“一切都是缘分,如果能帮到你,我心情也会很好,何乐而不为呢?”
“小月,你真善良,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
如果真按秋雪说的薛霁月会有好报,那为何手机里期待的那个头像纹丝不动呢?好几次薛霁月都忍不住想要试一下刘澈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删除好友。
又是一天的等待即将留给失落,原以为这就是结束时,却有一个薛霁月认识但并不多喜欢的身影撩开层层暮色,步入进来。
对方直奔薛霁月而来,薛霁月想翻过自己桌上的笑脸都没得及。
“小月好,能聊会儿吗?”
薛霁月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可以拒绝吗?”
“这么说你现在心情不好,那可巧了,我这儿正好有一款药,应该正好对症。”对方还没坐下,而是从包里掏出一个物件,摊在手心,呈现给薛霁月。
“开玩笑的,你先坐下聊。”薛霁月没顾上看,先礼貌地招呼梅如故坐下,但下一秒她就说不出话了。
来人正是梅如故,她坐下后放在桌子上静静躺着的,正是刘澈那半截眉笔。因为是特制的是,独一无二,一眼就能认出。
“你怎么会有这个?”
梅如故没做答复,而是反问了一句:“之前刘医生是不是亲手为你画过眉?”
“画过两次!”
“那就是了……”梅如故笑着把关于画眉的始末娓娓道来。
的确是一场误会,这和薛霁月之前猜想得差不多,没想到的是刘澈居然拒绝为李静姿画眉。那么他很有可能就只为自己画过眉。一念及此,薛霁月仿佛又听到那烟雨细波的嗓音于万丈红尘中翻滚不息,“是生生世世,呵”,她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撩过耳廓烫红脸颊。
“谢谢你。”残余的清明让薛霁月保持着礼貌。
“别着急,还有……”梅如故笑得很高深。
“还有?”
“大概二十天前的夜里,你是不是给刘医生打电话?”
薛霁月回忆了一下,时间差不多,缓缓地点头。
“那天是兰过生日,她邀请了我和刘医生还有她的同学朋友,大家一起庆祝。期间他应该是接你电话出去了,后来吹蜡烛,兰去叫刘医生,待他回来,我就感觉他脸色不对。”
“哦……”这次的情况和薛霁月猜测得大差不差,没等她说话,梅如故继续着她的讲述:“后来几天,嗯,是个周二的白天,我专门请假去给兰捧场。你是不是也给刘医生打电话,但是有什么误会?我看刘医生喂了好几声,然后又回拨回去,后来整个人感觉都垮了。”
“那次你也在?”
“是的,刘医生做公益教盲人按摩,说是他父亲就是中医按摩方面的专家,家传的技艺。因为大家都看不见,帮女学员找穴认穴不方便,所以刘医生找来两名女性帮忙,就是兰和我。”
这次的事实,薛霁月怎么也没想到,她原以为刘澈他们在做团建。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薛霁月有些害羞,她从未和“唾沫星儿”以外的人面前表露过心迹,但是今天梅如故一上来就说这么多,显然是知道什么。
“你们之间没别的误会了吧?”
“没了。”薛霁月的声音愈发羞涩。
梅如故笑着说道:“哎,咋就这么巧,都让我碰上。难道是冥冥之中让我报答你那次救我?”
“那次也是碰巧赶上,你不必放在心上的。”
“好吧,不提以前,今天来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梅如故很坦诚。
“你说,一定尽力。”
“老钱的助理,顾曲瑜,你见过?”
“嗯。”
“老钱知道她是我表妹,以老钱的性子一定会以为是我故意安排在他身边的卧底,肯定对我恨得咬牙切齿。”
“对不起,我没法给你带来好消息,钱总确实怀疑是你安排了这一切。”
“其实不是……”梅如故详细把事情原委和薛霁月叙述了一遍。
薛霁月也不得不感叹,“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虽然我们已经离婚,但是该澄清的还是需要澄清。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帮我,别人去给他解释他肯定听不进去。老钱看似很民主,但那是在他有自己的主见之前。其实他性子很执拗,一旦认定了十头牛都拽不回来。”
一说起钱健君,梅如故神情很是落寞。原本精致、干练的外表仿佛瞬间失去了内核,徒留下空空的躯壳。
薛霁月不忍心再告诉她更多的真相,她相信,顾曲瑜一定猜不到钱健君会向自己坦白一切。所以她不说,梅如故是绝对不会知道内情的。而且关于顾曲瑜,其实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深深的爱着钱健君,其它很多都是推论,所以薛霁月缄口不言,只是慢吞吞说道:“我非常愿意帮你,只是眼下并不一定是最好的时机。”
“哦?”
“毕竟你和钱总的矛盾和离婚都在这事儿之前,有了这个误会也只能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有没有油,火都在那里。现在不管谁去解释就像去浇水,眼下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就算浇水不仅无济于事还会适得其反。不如等火势渐小,再浇水,才有决定性作用。而且,我如果不遇到合适的机会,生硬地去解释,钱总会不会觉得连我都被你道德绑架了?”
薛霁月形象生动的解释,梅如故点头称是。
“但是你可以放心的是,钱总怀疑大概率顾曲瑜的事情是你安排的,但截至目前他并不确定!再小的概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不是吗?我和,和刘医生就那么几次误会不都正好被你碰见了?”
梅如故心里还是不踏实,“话是这么说,只是本来我俩就因为误会离婚!我现在还坚持着只因为兰告诉我,老钱其实对我感情很深,现在他只是叛逆的逃避我俩的感情。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希望我和他的记忆里不要只有误会。”
“我和兰的看法差不多,钱总到现在也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你们已经离婚的事儿。所以我觉得他现在应该是逃避到压根儿都不愿意想起你,包括你们之间的误会。再等等吧……”话音未落,薛霁月突然试探着问起:“梅总,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纳闷……”
“朋友们都叫我梅姐,或者梅,如果你愿意也这么叫我好吗?有什么你直接问,没事。”
“好的梅姐,我是纳闷为什么你可以找我,在我面前吐露心声,却不愿意在钱总面前放下尊严呢?”
“这……”梅如故苦笑着摇头,随即明白过来:“也是,你还没经历过确实不懂。我觉得吧,怎么面对另一半,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极端,大多数人都在这两个极端之间:一种是把家当作是一个港湾,在外面可以‘横眉冷对千夫指’,在家里却‘俯首甘为孺子牛’,有名的比如抗倭名将、以惧内著称的戚继光。另一种是,越是爱一个人越是在乎一个人,就越希望在他面前表现到最好。哪怕在外面卑微得像条狗,回到家也要表现得光鲜亮丽。我不怕全世界的人看不起我,就怕你看不起我。”
后面那一种梅如故没有举例,薛霁月懂但她并不认同,“真爱,会有看不起吗?其实这也是一种没自信的表现,不是吗?而且会产生很多矛盾和误会。”
“兰,也这么说!当然也不完全因为这个……”梅如故从软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她轻咬嘴唇:“我也是离婚后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再加上兰一直在劝我说走到这一步主要是我的错,所以我才希望纠正错误、澄清误会,但也仅此而已。我绝不会接受被施舍的爱情。”
“嗯,我觉得她说得对,你应该多听她的。而且她比咱俩都更专业。你是当局者迷,我是完全没经验……”
“不,你这么聪明什么不都是一点即透。”梅如故先夸奖了薛霁月然后再和她确定了一遍,“那你意思,一切都还有救?”
“最起码没比以前更坏。”
“也是……”说到这里梅如故突然想起了最新的消息,“老钱最近玩儿得很疯,找了个新助理,听说是个,是个狐狸精。老钱是不是最近来你这儿都少了?”
梅如故这语气,感觉瞬间她和薛霁月成了盟友。
薛霁月笑着说道:“并没有,钱总只要在夏林,还是差不多每天或多或少都会来坐会儿。而且,你说的那个狐狸精,我也认识,还很熟悉。她和我们可不是一类人,长得漂亮,敢爱敢恨,很开放、很主动。用男人那句话说就是人间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