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霖隔着玻璃远远注视了涂锦一会儿，然后取下眼镜，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但一闭眼，又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唐亦可那张脸。
她用手指按压了一会儿太阳穴，再次睁开眼，眼睛逐渐变得清明。她重新看向涂锦，然后拿起包，出了办公室，走到了他的身边。
涂锦仍然专注地看着电脑，没有发觉姜舒霖的到来。姜舒霖也不打扰他，只是站在他的身后，跟他一起看着电脑屏幕，直到涂锦终于从专注中回神，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香味儿。
是无花果的味道。
他一愣，没有躲避她，而是直接转头，“Eileen？”
姜舒霖与他对视，浅勾了一下唇，轻声道：“辛苦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这句，涂锦就听她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疲惫：“送我回家吧。”
“好。”
姜舒霖从上车就没有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但嘴角抿成了一根直线，看起来心情仍旧不好。
涂锦手握着方向盘，缓慢地向他们的小区行驶着，沉默了一会儿，他问：“Eileen，你打算怎么办？”
“你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平淡无波的语气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涂锦立即向她看去，见她还是用手撑着头，并没有睁开眼睛，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她在怀疑自己跟唐亦可抄袭的事情有关。
他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懊悔，自己真不该跟唐亦可扯上关系。
这一个多月以来跟姜舒霖积累起来的信任，可不能就这样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将车靠边停下，没有立即回答她，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车内空间狭小而静谧，姜舒霖迟迟没有听到涂锦的回应，于是睁开眼向他看去。刚一偏头就对上了他的眼，他眼神专注地看着她，眼底还有一丝执拗。
“我说过，我会继续待在琳琅。”
他重复着之前告诉过自己的话，说得十分认真。
姜舒霖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随意地点了下头，然后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涂锦看着她的侧脸，有些无力。
原来不被信任是这样的感觉吗？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决定不再在意别人是否相信自己，可姜舒霖此刻的冷漠和无视却让他有点儿无所适从，而更让他意外的是，他现在竟然觉得心底还有一丝发堵。
他将车窗摇下，轻轻呼了一口气，又转过头，调整了一下位置，离姜舒霖更近了一点，再次对她说：“Eileen，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帮唐亦可抄袭。”
听出了他的急切，姜舒霖勾唇轻笑了一下，但很快这笑就转为冷笑。她转过头瞥他一眼，眼尾绽开一抹讽刺，“相信你？你知道唐亦可是我什么人吗？”
涂锦回想起孟思存的话，很快就明白了姜舒霖的意思。他抿唇，看向她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无奈和担忧，然后就见她有些无力地靠在座椅上，将手肘靠在车窗上，伸手撑住额头，说：
“她是我整个大学时代，关系最好的朋友。”
她陷入了回忆：“我们几乎每天都形影不离，一起绞尽脑汁地交作品，一起顶着烈日跑工地，一起泡图书馆、吃食堂，一起吐槽自己的男朋友。
又一起，幻想未来，有彼此的未来。
工作后，虽然我们变得疏离了，又时常处在对立面，但从来都没有撕破脸过。虽然我们有时候并不能理解和赞同对方的观念，我甚至越来越看不透她，但我们以为……”
说到这里，姜舒霖的神色暗下去，声音也低了下去，继续说：“不，是我以为，我们的情分没有人可以代替，我们的友情会一直存续。
可是现在，她截项目，抄方案，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
在她的眼里，我姜舒霖算什么，我们的情分又算什么呢？”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那句“又算什么呢”已经几乎听不见，从涂锦的角度看不清她的眼神，却能十分清晰地体会到她话中的难过、失望和讥讽。
这样的姜舒霖和平常一点儿都不一样。
涂锦一直看着她，眼底的担忧不散，见她极快地用手指擦了一下眼角，他立即移开眼神，装作没有看见。
涂锦沉默，他不知道唐亦可跟姜舒霖之间有这样深的关系。确实，姜舒霖曾经那么信任的唐亦可都会背刺她，她又凭什么相信认识不过月余的自己呢？
涂锦轻叹了一口气，手缓缓地从方向盘上滑落，眼神也暗了下去，眼底露出失落。
这样的话，他要取得姜舒霖的信任就更加困难了。
他也偏头望向窗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不再说话，却在这时听姜舒霖说道：“涂锦，我很抱歉。”
涂锦闻言，刚才眼眸里的失落还没有消散，就又升起一丝疑惑，转头向她看去。
她有什么可抱歉的？
姜舒霖也转过头来，定定地看向他，轻声说：“我明明说了要相信你，却还是在怀疑你。”
她长长的黑发随着动作滑落，平常明亮有神的眼睛里满是懊恼和抱歉。因为刚流过泪，所以眼圈和眼角都微微发红，湿漉漉的，没了往日的神采，显出几分脆弱，和平时那个自信飞扬的Eileen完全不像，看得人心头一软，忍不住怜惜。
涂锦的心里理所当然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愧疚。
涂锦立即摇头，也轻声说：“是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我跟唐亦可认识，上次系统的事，也是我擅自帮她的忙，我很抱歉。
但是Eileen，我跟唐亦可也并不熟悉，我帮忙是因为吴牧云的关系。
我会继续追踪超艺那边的动静，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姜舒霖勉强笑了一下，点头，道：“好。”
“那她这次的抄袭……”
姜舒霖听到“抄袭”两个字，眉眼又沉下去，语气严肃地说：“唐亦可作为设计者，对于他人的作品没有敬畏之情，毫无专业、道德和法律底线，直接损害了琳琅的利益，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的态度很坚决，对于抄袭零容忍。
涂锦脑中的思绪复杂，眼神也变得更沉了。他从别人那里对姜舒霖的了解可不是这样，但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又并不觉得有丝毫违和。
姜舒霖看他脸色有些异样，问：“怎么了？”
涂锦回神，摇头，说：“我现在送你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姜舒霖点点头，重新闭目养神。涂锦发动引擎，继续缓慢地行驶着。可还不到一分钟，就听姜舒霖不满地说：“开快点！”
涂锦意外地分神看了她一眼，现在是晚高峰，虽然这段路不至于太堵，但人流和车流都很大，不是可以肆意驰骋的时候。
何况，以前他都是这个车速，姜舒霖也没说什么，她今天……
他再次分神看了她一眼，只见这时姜舒霖已经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向他的方向倾斜了些，指了指他们旁边的一辆小车，本来疲惫暗淡的眼神突然发亮，看着他，低沉的声音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情绪而变得兴奋高扬：“超过他！”
说完，她就低头紧盯着他手中的方向盘，像是在监视他。
涂锦下意识地将方向盘握得更紧，并没有听她的话提高车速，而是有点儿小心地说：“Eileen，要不你睡会儿？”
“就十分钟的路程睡什么睡？开快点儿！”她说着，还急躁得连按了好几下喇叭。
她声音陡然拔高，是毫不掩饰的呛人，那张总是温和平静的脸上竟然露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执拗。
她很明显状态不对。
这样的姜舒霖，有点儿像他们初见的那天晚上。
姜舒霖平常待人温和宽容，与他初见的时候很不一样，他曾一度以为她也是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人，但现在看她的表现，似乎又有了初见时那种暴躁的苗头。
他心中隐隐觉得可能会出什么事，不再看她，抓好方向盘，只是微微加快了速度，但仍旧平稳地行驶着。
姜舒霖见他不听她的话，气得打了一下他的肩，“涂锦，你不听我的话！”
涂锦嘴角抽了抽，要听也不是听这样的话啊！
“Eileen，马上就到家了，你不要着急，再等等。”
他没想到自己也会说出安抚别人的话。
“我不想等！我想现在就回家！”
涂锦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的无理取闹，只是目视前方，留意着路况，不再说话，心里的预感也越来越不好。
姜舒霖见他不再理她，伸手将车窗摇到了底，看见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又立即烦躁得将车窗摇了上去，动作大得发出声响，表达着自己的焦急和不满。
她知道自己这样反常是什么原因，她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所显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从她知道唐亦可抄袭开始，她的心里突然就冒出了一团火，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天都难以压下去。
好不容易等到跟涂锦说完应该说的话，这火也看准时机瞬间就再次冒了出来。
突然她又张了张口，有什么话要跟涂锦说，可见涂锦只是专心地开车，并不想理她的样子，生气地将头偏向一边，冷哼了一声，要说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几分钟后，他们到了西宸小区十五栋的地下停车场。
车还没停稳，姜舒霖就立即打开车门，气冲冲地下车，叉着腰在地下停车场来回踱步。涂锦将车停好之后，也下了车，快步走到了姜舒霖面前。
他这才看清楚姜舒霖的神情，她刚才在车上只是眉眼之间很气愤，但这才过了短短的几分钟，此时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嘴角也紧紧地抿着，眼眸快速地转动着，好像在琢磨着什么，看得出来心情十分烦躁。
涂锦眼底更加担忧，出声叫她：“Eileen。”
姜舒霖见他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抬头，立即将刚才在脑中浮现出来的许多想法滔滔不绝地告诉他：“我们不能就这样吃哑巴亏！
我不会让唐亦可好过！
你一定要快速追踪，想办法拿到抄袭的证据。
拿到证据之后，我会将超艺和唐亦可一起告到底！”
虽然她语速极快，但条理仍旧十分清晰。
说完，她又更加急躁地向前快走了几步，烦躁地揉了一把长发，骂道：“这女人究竟跟我什么仇什么怨？我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她，居然要这样来害我！
我看她是要疯了！”
她明明刚才还在难过，转瞬之间就发泄似的大骂出声。
涂锦入职琳琅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姜舒霖发脾气。他再次回忆起初见她时，也是这样一幅暴躁模样，脑子里突然有了个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