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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澜生(四)

    宋时言又开始期待去竹苑的日子。

    讲学并不是每日都进行的,女郎们除了读书,还要学习弹琴,调香,女红之类的课。这些都是穿插着来的。

    相比枯燥而晦涩的五经,宋氏女郎们大多更喜欢这些。

    当然,宋时言作为嫡长女,自是琴棋书画都学得不错。教琴的女琴师也是望都大家,每每指导便忍不住称赞,只这两日却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十分熟悉的曲子,大女郎却频频弹错音。

    过两日府中就会举办寿宴,而大女郎必要帮着处理庶务,这些日子自然是忙的。想到这些,女琴师才松开微蹙的眉头,只在散学时才格外叮嘱道:“弹琴切记莫要分心,音律乃心念之物,心动律动。”

    宋时言罕见红了脸。

    她的确在弹琴时分心了,可并不是女琴师想的因为寿宴的事。

    眼见女琴师还等着她回答,宋时言不得不暂且抛却心中杂思,又向她请教了如何更加凝神静气的方法。

    待回到院子后,便让侍女点上香,又换了一套更为舒适的衣衫,才在琴案后坐下。

    吐纳几息后,方照着女琴师的法子开始练琴。

    这首曲子她已经练了多日,的确是不应该犯错的。她在心中告诫自己。

    可是练着练着,屋外侍女的脚步声和低声交谈声还是传入她耳中。

    “竹苑那边还没有送过来吗?"

    “没有呢。”

    “可奇怪了,平常早送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晚,早上女郎还问了,莫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手指猛地一滑,琴音凌乱。

    宋时言拧了拧眉头,收回手看了看,指尖冒出了血丝,有些许刺痛。她从怀中拿出帕子,正覆压在指尖时,就听屋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叩了叩房门,道:“女郎,竹苑那边将批复的功课送来了。”

    不知怎的,一上午忐忑不安的心终于于此刻落回原处。顿了顿,宋时言拿开帕子,指尖已经没有流血了,她方淡淡对屋外人道了声:“拿到书房里。”

    待到晚上入睡时,侍女拢好帐子,依次出了寝卧,宋时言躺在床榻上,望着头顶烟水青帘帐,久久不能入眠。

    分明只有几天,但她仿佛已经习惯每日写完功课再收到长长评阅的日子,而曾经作为学业而按部就班写的功课也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但今日她打开纸笺时,却发现里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这与之前的评阅大大不同。

    宋时言翻了个身。

    月光洒进纱帐,白晃晃的,扰人入眠。

    索性睡不着,她腾地一下翻身坐起,撩开帐子,轻手轻脚下了床,自隔间桌案上取出自己那张纸笺,也不点灯,只走到窗边,就着月光再次细细览了一遍。

    手上这份功课是自己摘抄的《五经正义》一篇,只在文末稍提出一些浅思,算不上正经文章。

    难道就因为此?

    宋时言悻悻放回纸笺,拢了拢有些单薄的外衫,才再度回了床榻。

    早上睁开眼,还有些惺忪。不过,宋时言到底不是赖床的人,想到还要去竹苑,便同往常一样起床,待一切准备完毕,才带着侍女一同出了院子。

    只今日去竹苑的心情却和以往不太一样,又想起昨儿迷迷糊糊睡着后做得那番梦境。

    梦里依然还是竹苑,只不过那屏风却不知怎的被推掀开,然后她便瞧见后面讲学的夫子变成了一位胡子拉碴的老先生,一双冷眼扫过来,吓,看上去竟与祖父训诫时的模样有些相像。

    宋时言胡乱想了一通,再抬头发现已近竹苑,这才不得不敛了心神。

    今日依旧是她最早,两旁桌案空空,妹妹们都还未到。

    想起最初二妹还嚷着要去看新夫子,但自这几日收到批改的功课后,恨不得躲夫子躲得远远的,再也没提过要偷看的话了。宋时言自然是长舒了口气,隐隐地,心中更是生出一丝庆幸,只这庆幸里头却不光是因为不用担心妹妹们失礼,更多的,她其实并不想家中姊妹见到他。

    宋时言也弄不清自己为何会冒出这般念头,只下意识感觉这样十分不好。

    她微微蹙眉,稍抬眼,望向屏风后,那里隐约可见一道模糊身影。

    正是扰她心绪,令她不寐的始作俑者。

    看来他也早已经到了。

    宋时言道了声“夫子”,规规矩矩坐下来。不过,今日他的声音却不如前几日清朗,带着点哑,宋时言摊开书,余光却不由自主落到那团影上。

    他着凉了吗?

    她很想问,可是毫无由头的,这话就不知如何提起,况且,她与他,仅仅只在这几日批复功课的一来一往间,有些许交流,根本连面都未见过,又怎好突兀地询问他身体状况。

    于是,宋时言只好将心中想法尽数压下,在表面云淡风轻中开始了新一天的课业。

    只是听课时却不免总分神,她是一个体察入微的人,即便对面人竭力掩饰,她还是听出来了一点微异,似乎今日他状态并不太好,几次讲学休息的间隙,她能听到从屏风那头传过来的压抑的闷咳声。

    他果然病了。

    一旦确定了这一认知,宋时言的心不由惶然一紧,虽在看书,总忍不住分出心神关注对面那个人。好不容易终于散了学,等妹妹们相继出了竹苑,她才收好笔墨站起身。临出门时,又往屏风后看了一眼,水墨云纱后晕出一团暗影,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昨日他批改得那么简略,就是因为病了吗?他还不走,为何不早些回去休息?

    宋时言抿抿唇。然而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于她,不过府上找来的暂时代课的夫子,夫子的任务是授课讲经,而她的任务则是好好听课读书,除此以外,是不该有其他牵扯的。

    宋时言这般想着,终于挪开目光,提步离开学堂。

    只刚走到竹苑门口,就见一小僮慌慌张张从竹林后奔来。

    这僮儿她是知晓的,正是平素在后面伺候夫子笔墨的,名唤青芜。见到人,青芜忙呼道:“夫子,夫子晕倒了!”

    宋时言一愣,心猛地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向着竹苑北边奔去。

    但也才刚绕过竹林,她便反应过来,随即停了脚步,对后面跟过来的侍女道:“快去请杜大夫过来。”

    又问:“屋中可还有其他人?”

    青芜一张脸煞白,好在人还算镇定:“没有其他人。女郎,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还在写字呢,一转头,人就倒下了……”

    宋时言点点头,望着不远处斑驳的竹墙,道:“我进去看看。”

    这是她第一次来北面,原先只晓得为了新夫子讲学,竹苑特意修葺过,如今看两边青蓬垂避,竹栏向外围出了一片空间,才知道屏风后的屋子是这番样子。

    宋时言推开了房门。

    这里原就是郑夫子的书房,大体物什没变,只临湖的一面墙边添了一架竹榻。

    而此刻,薛雨生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躺在榻上,似是疼痛,眉间紧紧蹙着。瞧着,很是不好。

    青芜略显不安地望着对面的人。管事把他拨来竹苑时特意交代过,新夫子是士人,又是给女郎们上课,伺候时务必谨慎周全。他虽年岁不大,但平素为人机灵,和各院人都交好,管事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放心让他来的。

    不成想才这几日,就在竹苑,就在他眼皮下,新夫子居然晕倒了。

    青芜想起刚刚那场面,仍不由有些惴惴。平素看着挺健朗的人呐,怎地说晕倒就晕倒。

    若是只有下人知道还好,眼下大女郎都知晓了,看她的样子,似是十分担心。

    青芜尚未开窍,很自然地以为大女郎会特意过来一趟,定是出于学生对夫子的关心,由此更加惶然自己因照顾不周而将面临的责罚。

    宋时言没注意青芜的神色,她的整颗心都蜷紧了,呼吸都乱了。

    在她的记忆里,这人总是清朗朗的,若明月般皎净无暇,何曾露出过眼前这般痛苦的神色。

    走到榻前,又俯身,想了想将手放到他额上。触手冰凉,倒是没发烧。

    只额上出了一层冷汗,头发都湿了不少。

    必是极痛的。

    宋时言咬了咬唇,从怀中抽出帕巾,小心地擦着他额头。

    做完这些后便听屋外竹林里脚步声纷沓。青芜叫道:“大夫来了!”

    宋时言忙撤回手,只还没起身,手却被人拽住。

    她吓了一跳,再回头却发现竹榻上的人还紧闭着眼,只手却紧紧拽住她,口中呐呐,听不清说什么。

    外面的人已经进了院子,宋时言正急着,也不管了,手上用力,猛地撇开他手。

    只是帕子还在他手中紧紧拽着,这会也不好拿了,忙扯开被子将他手掩好。方站起身,大夫就进来了。

    因前些日子祖母头疾,杜大夫一直住在外院,这会倒是过来得很快。他身后还跟着平嬷嬷,想来是方才侍女喊人时在路上遇见了。

    平嬷嬷见宋时言在屋中,先是一愣。宋时言微微颔首,神色很是镇定,将方才发生的事简短说了下。

    因是突发事件,女郎进来查看一番也是自然,何况对方是授课夫子。平嬷嬷如是想着,心中豁然。

    大夫要检查,宋时言不好继续留在屋内,跟平嬷嬷说了声,便出了屋。

    屋内有大夫,平嬷嬷也来了,后面也没有她的事了,是应该回去的。宋时言回头,又望了眼那间小小竹屋,提步出了院子。

    “是脾胃虚弱造成的晕厥。”屋内杜大夫看完脉象,又指着一旁还煮着茶的红泥炉道,“不算严重,等会给他熬一碗稀粥,我再开几副补气益脾的药,休息两日就好了。”

    青芜忙不迭道谢。

    杜大夫抚了抚须发,有些欲言又止。

    开完方子,平嬷嬷嘱咐青芜留下好生照顾,自己随杜大夫出了房门。

    两人走到院角,杜大夫便将后面未尽的话说出来。

    “这脾虚倒不是他身子弱,应是受饥导致的。”

    杜大夫颇为疑惑。宋氏乃出了名的仁厚治家,府中下人个个体面光鲜,怎地这教书夫子还会因挨饿而晕倒。

    方才他把脉时便发现那人气血双虚,因是常年忧心多思,再加上未能调节脾胃而致。

    杜大夫常年往来大族人家诊病,颇瞧了不少腌臜,便以为那少年的病实有隐情,故而没有当场点明。

    这实在出乎平嬷嬷意料。她“啊”了声,便想起大厨房那边说过的话。

    “那孩子实在孝顺,每日天不亮就来为他娘拿早饭,怕是自己也没顾得上吃。”

    平嬷嬷又想起方才竹榻上那瘦削的身影,明明才几天没见,怎感觉他瘦了不少。难道他每天给孙氏送完早饭后,因要赶来上课,便连自己的饭也没顾上吃?

    这实在是……唉,怎地有这般死心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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