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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澜生(六)

    太子心中升起了极大的危机感,所以这些年他大力招揽能人志士,在今上面前更是谨小慎微,恪尽子职。但即便如此,他仍隐隐感知,父皇对他并不满意。

    而那句借由史书问策的话更无疑是间接对宋觉的试探。他想知道,身为凉州都督,坐拥一方兵权的他,是否会极力支持自己。

    宋觉当即表明态度。他道宋昭公昏庸无道,所以才让其弟公子鲍有机可乘,而前朝内乱也大多因君王昏聩,但如今陛下治国严明,太子监国勤勉,是不可能出现上述之事。他见太子只凝眸不语,不得不叩拜,再次表明忠心。

    宋觉的说辞无懈可击,但他也知道,对于太子来说,要的并非对国尽忠之心,而是对其一人尽忠的信诺。但很显然,他并没有说出太子心底想要听到的话。

    宋觉回到外院书房时,管事已等在门口,他略颔首,两人先后进了屋。

    管事先将明日寿宴的安排一一汇报,又将用度簿递给宋觉。这些事孟氏已核对完,宋觉十分放心,只略翻了翻,算做知晓。

    说完寿宴的事,管事又道:“西边那处,是否可以叫他们回来了?”

    管事说的乃是帽儿峰留守侍从的事。自彭屿去过之后,已经过了四五日了,侍从一直有递消息来,道这些日子并无看到有人出入山里。

    看起来彭屿并没有再次返回。

    宋觉按了按额,仰靠下去,阖上眼:“招他们回来罢,那里不用再派人看着了。”

    “那些尸骨?”管事问。

    “暂不报上去。”

    管事虽疑惑,还是依言应是。又看了大爷一眼,发现他似等着自己继续说,脑中便想起方才青芜过来的事。

    “……国子监名单两日前就公布,这会怕也是知道了……可能对他有影响,不过方才小僮说他已经好了,他的病只是脾虚气弱,大夫说并不严重,又开了个方子,我便让小僮回来了。”

    薛雨生病倒的事早两日管事已汇报过。宋觉倒是很欣赏他,也看过他给女郎们批改的功课,的确是有真知灼见的,不同于那些沽名钓誉之辈,只是他身子未免太弱了些,看年岁也就和远儿差不多大,怎地就要靠喝药养身体了呢。

    宋觉沉吟片刻,便道:“府里不是有一片马场嘛,你派个人,敦促他每日跑马活动活动。”

    管事心中一顿。大爷未免对这小子太好了吧,那片马场可是郎君们操练的地方,他虽还了白身,到底还曾是府中下人。大郎君二郎君还好,若是让三郎君看到……

    “他的身份去那,怕是不妥吧。”

    宋觉一顿,睁开眼,就见到管事一脸犹豫的样子。

    提到身份,宋觉这才想起他的父亲只是府中一个门房,顿时心中升起了一股怪诞之感。不过管事的考虑也有道理,宋觉略一思忖,便叫了屋外侍从进来。

    府里人多口杂,要管事带过去必然惹一番揣测,倒不如绕过府中,直接通过他的亲卫。

    “注意避开府里人。”他补充道。

    宋觉身边都是精兵强将,立刻领悟到他的未尽之意,侍从拱手,躬身应是。

    交代完毕,宋觉以手叩了叩案面,想起方才心中那股怪诞之感,不觉喃喃自语:“此子的气质和他父差异甚大,实在怪哉。”

    本来已退至门旁的管事听到这话后不由愣了愣,方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交代清楚那孩子的身世,不由退回来,又道:“大爷,薛雨生并非薛大安的亲子,只是他捡来的孩子。”

    “死人堆里捡来的孩子。”

    宋觉微微错愕。

    竟然是领养的孩子。不过,这样倒也合理了。

    只是,死人堆……

    宋觉不由蹙了蹙眉。

    脑中忽有什么闪过,还来不及分辨,就听门外有人报,说薛雨生来了,就在屋外,有事要见他。

    宋觉看了管事一眼,管事摇头,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顿了顿,宋觉点头,让人唤他进屋。

    薛雨生是第三次走进外院书房。站在灰青屋檐下,他微微仰头,湛蓝的天被树枝隔开成七零八落的碎片,一只灰雀啾啾鸣叫,转动着黑豆般的眼朝树下的人望来。

    房门被人推开,薛雨生收回视线,跟着侍从进了屋。

    书房内,宋觉正在煮茶。

    这是他一贯的嗜好,除了书画,他犹喜欢品茶。甘凉一带饮食以奶肉为主,吃多了肉食,不喝茶总感觉腻味,于是饮茶就从嗜好变成必需,为此宋觉还差人特意到南方寻各式口感的茶叶。

    宋氏茶山上种的便是他寻回来的雨前茶。

    薛雨生甫进屋,便闻到清新扑鼻的茶香味,他目光微微一错,攒紧手心,道了声“大人”。

    宋觉端起小泥壶,给面前空杯满上茶,用手指了指桌椅,让他先坐。

    “讲学可还顺利?”宋觉将茶杯递过来。

    薛雨生接过,略颔首,道:“女郎们天资聪慧,课业上也十分勤勉。”

    宋觉便微微一哂。

    他这几天跟着父亲考教了一回功课,他几个子女还好,只二房侄女们的回答就有些勉勉强强。不过他们这样的世族,女子读书本就是锦上添花,图个好名声,也不是真要读出个女夫子。

    “听管事说,前几日你在竹苑病倒了。”宋觉啜了口茶,慢慢道。

    “只是那几日没有规律用饭,今日也是专程来感谢大人,多谢大人派人照顾。”薛雨生再次拱手致谢。

    倒是个知恩之人。

    宋觉“唔”了声,指着茶杯道:“刚煮好的雨前茶,尝尝。”

    薛雨生端起茶杯,青瓷杯上飘着茶叶剪影,清新明透,他微微一顿,抿了一口。

    茶自然是好茶,薛雨生又喝了几口,便道:“《茶经》有言: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我观大人煮茶,虽是上品,却是去岁陈茶。”

    宋觉举杯的手一顿,怃然笑道:“好眼光,你竟也懂茶。”

    薛雨生便赧然:“不过看了几本书,算不上懂。”

    宋觉不以为意。望都世族均饮茶,但大多也是附庸风雅,能叫出几个品名,知晓茶的浓淡便自觉已经懂茶了。殊不知,这于茶道来说才是皮毛而已,但眼前这个少年居然能品出煮的是陈茶,这绝非是只看了几本书便能做到的。

    能遇懂茶之人,宋觉一下子来了兴致,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结果也颇有见解。宋觉的笑意便深了几分。

    两人就茶谈论,不知不觉一壶茶已见底,宋觉正想唤侍从取水,门外有人道:“夫人和女郎来了。”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暗淡下来,宋觉才恍然原来已经过了饭点。

    也不好继续留人了。薛雨生会意,站起来躬了躬身:“小人先告退。”

    倦鸟归林,晚霞铺满天。

    薛雨生退出屋外抬头时,下意识眯了眯眼。他看到月洞门口,施施然走来一行人。

    时光似乎在此慢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竹苑里那幅水墨屏风画,那如隔云端的仕女仿佛缓缓从画中走了下来,霞光落到她脸上,更衬得肌容赛雪,宛媚天然。

    薛雨生脚步一顿,垂下眸光。

    而另一边,正随孟氏往父亲书房走的宋时言忽然停下脚步。猝不及防间,她看到了站在廊檐下的少年。

    少年长身玉立,身姿朗若翠竹,和上次竹苑里相比,他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宋时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也不知怎的,心忽然猛烈跳起来。

    走在前面的孟氏也是一顿,不过她很快认出那少年。薛雨生病倒的事她自然知晓,略一思量,便也知道此刻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孟氏脚步不停,很快走到廊檐下。薛雨生躬身,冲来人行礼。

    孟氏点头,两方人错身而过。

    只是走在后面的宋时言却忍不住用余光偷偷一瞥,然而从始至终,那人只是垂着头,并不曾往这边看过来一眼。

    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是一瞬间,心中失望极了,宋时言抿抿唇,脚步挪动,登上莎阶。

    周围再次恢复平静,莎阶上只有斑驳的碎影和一片不知何时沾染的花瓣。

    云梦回到现实。

    薛雨生错开目光,提步走出院子。

    *

    西街里华灯初上,熙熙攘攘。

    避开往来人流,薛雨生走进一间不大的药铺。

    药童正杵在柜面上打瞌睡,忽听耳畔有人唤,一个激灵睁开眼。

    等看清来人,一双眼瞪得溜圆,惊呼道:“薛大哥,你来了!”

    薛雨生点点头,面上不觉带起笑意。

    药童揉了揉脸,又问:“薛大哥,你好些日子没来了,药吃完了吗?”

    这般问时,药童再次细细打量了他,只是看着看着,眉头不觉拧起。

    “吓,你喝茶了吗?”

    薛雨生面色不动,微微点头:“照那方子再给我开几副药罢。”

    药童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最后叹息一声只得去后面抓药。

    出了药铺,薛雨生才收回笑意。

    腹中隐隐有刺痛感,他知道这是发作的前兆。

    果然,他还是不行。

    天色愈加昏沉,薛雨生忍着痛感,一头扎进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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