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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澜生(七)

    月亮升起来了。

    月光带着凉意,冷冷泻进西排屋最里一爿幽静的空间。

    薛雨生喝完了药。但是痛意却没有那么快纾解,他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此时也顾不得了,只靠在墙角,紧紧蜷缩成一团,任凭一浪接一浪的痛意席卷。

    也不知过了多久,潮涌般的痛意终于褪去。薛雨生又在原地缓了一会,等手脚恢复了力气,才蹒跚着站起来。

    他望向窗外,夜已经很深了,屋外依稀听到打更的梆子声。

    他兀自在心头数了数。

    三声。

    很好,这次发作时间竟比之前短了半个时辰。

    薛雨生舒展了脸,又走到柜前,脱下身上长衫。

    已经到春杪,这个时节其实夜里并不太冷,薛雨生看了看,从里面折得整整齐齐的几件衣衫中拿出一件中衣。

    只展开时动作大了些,不经意扫到了什么,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薛雨生动作一顿,将手伸进柜子里,在靠里一侧摸了摸,摸出个小木盒。

    这木盒看上去有些年岁了,表面红漆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灰褐色木质内芯。薛雨生看了看,抬手在左右两侧轻轻一按,只听咔嚓一声,木盒便打开了。

    里面却是一条帕子。帕子下好似还有什么东西,将薄薄一层帕子顶得凸起。

    薛雨生抬手,拿起帕子。触手柔滑,没有什么特殊的纹路标记,但看得出料子是极好的。

    这是一条女子的丝帕。

    薛雨生轻轻拂去帕子上微起的褶皱,凝眸看了半晌,再次望向木盒。里面有一个泥人,只是颜色很旧了,泥人还断了右边的胳臂,看上去破破烂烂的。

    薛雨生却露出笑意。

    又仔仔细细端详一会,才将帕子小心放到泥人旁边,阖上盒子后再度放回柜子最深处。

    后院里,青霜正在为宋时言梳头。

    “小弟说他都看了,没找到。”

    只是心中又不免疑惑。帕子那样的物什,又不比头饰耳饰,若是遗落了也不会有人偷捡了藏起来。何况小弟连竹苑都检查了几遍,愣生生的就是找不到。

    见女郎皱起眉头,又安慰道:“好在自从上次落了帕子,里外的帕子都换了一批,是没有绣字纹样的,即便被人捡到了,也不会知晓是女郎您的。”

    所以就算遗失了,也不会造成什么不便。

    侍女的话是没错,宋时言点点头,脑中又不期然回想起那抹清瘦身影。

    会是他吗?

    只这一想法在脑中刚刚冒出,就被她断然否定。

    怎么可能,像他那样的人,若是屋中出现女子私物,应该会毫不犹豫扔出去。他怎会私藏她的帕子?

    宋时言摇摇头,觉得自己定是这几天没休息好,才会生出这种奇怪的想法。

    左右不过一条毫不起眼的帕子,不见就不见了罢。

    宋时言不再纠结,待梳理完毕,起身回内室歇下了。

    翌日一早,宋氏各房早早起来。

    今儿是国公爷宋秉七十大寿,全府上下张灯结彩,仆从们亦穿着喜庆的衣衫,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府门口早已停了不少车马,红绿衣袍的宾客穿行其间,多如过江之鲫。

    宋时言也依着早先的安排,领着妹妹几人迎宾。当然,她们招待的主要是世族女郎。

    以湖为隔,男女分席而坐。等到人来齐,寿宴便正式开始。

    因都是相互熟识的,女郎们便少了一份顾忌。吃饱喝足,有人提议游湖泛舟。

    宋氏这汪碧湖是出了名的雅致,如今还未入夏,日光并不烈,泛舟湖上倒也怡然有趣。

    小舟自然也是提前准备好的,女郎们三五一群,各自上了船。

    西排屋内,薛雨生正准备出门。他自然是不可能参与宋氏寿宴的,他要去的是宋氏宅院后的马场。

    昨日管事已经告诉他,大爷怜他质弱,特安排他去马场上跑马锻炼,他也问了宋觉,得到的回复是“身惫则万事隳”。他岂能不知宋觉安排下的一番用意。

    国公府声名显赫,然第三代出仕之人仅有大房长孙,长孙虽优秀,但独木难成林,他们需要助力。而受到宋氏照拂,未来有望科举中第的他便成了宋觉关注的对象。

    薛雨生微微一哂。

    他在讨好宋氏的同时,宋氏也在收拢他。

    不过宋觉的话有一点没说错,器不利则事不善,身体是一切的基础,他的确需要锻炼。

    薛雨生阖上门,沿着小道出了府宅。

    到了马场,早有个面生的侍卫候在一旁,按照宋觉的吩咐,隔日一练,避开府中人,今日恰好寿宴,马场上并没有什么人,正适合操练。

    薛雨生挑了一匹棕黑骏马,沿着马场跑起来。君子六艺其实族学里也有学过,不过因人多,总有人分不到马,大多时候他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便如今日这般偌大马场只有他一人骑马的情景,他是想也不敢想的。

    这一刻,风刮着他脸颊,呼啦啦作响,在起跃奔腾的动势里,薛雨生放下所有杂思,只任自己沉浸在这种全然的畅快中。

    几丈远的马棚下,侍从微微凝眸。

    他身为宋觉亲信,自然见识了不少世家子弟,贵族勋胄,但这一切他却看呆了。马上的少年一身常服,但身姿恣意,仪态风流。风鼓起他的袖袍,颇有翩然欲仙的意味,而他玉洁般的容色映着春光,更加靡丽鲜活。

    是不输于任何王孙贵族的风姿。

    这样的人,竟只是府中下人之子。

    侍从心中微微惋惜感叹。

    结束泛舟,宋时言带着女郎们上了岸。

    只是刚出了沿湖石道,有侍女匆匆行来,道:“庄氏四娘还未回来。”

    宋时言脚步一顿。

    庄氏乃庄淑妃母族,其族因庄淑妃之故而日益鼎盛,而庄四娘则是淑妃胞兄,十六卫上将军庄信桁的嫡次女。

    宋时言眉间一蹙,又向四周望了望,果然没发现二妹的身影。

    庄四娘性子活泼,常有跳脱之举,与二妹倒是臭味相投。平时倒还好,只今日是寿宴,望都名门聚集,若是出了什么事,影响可就大了。

    宋时言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她让侍女先带其余女郎去花圃里继续游玩,自己则循小道折返。

    到了岸边,举目眺望,湖上空荡荡的,除了一两只白鸟,哪还有船的影子。

    正焦急时,侍女在旁提醒:“会不会过了浮桥?”

    湖偏西有一处浮桥,浮桥后常有野鸭子在水汀草垛里做窝,二妹就时常去那里逮野鸭子玩。

    如此一想,倒有八九分可能。

    但宋时言转念间又想起一事。因前些日子下雨,西面草垛那边水位高了不少,此时去那处玩耍,是有溺水危险的。

    不待继续思量,宋时言转身疾步向那边奔去。

    薛雨生也没想到,待他骑马完返回府里时,却碰上了有人坠湖。

    这里是通向西排屋的必经之处,也是府里外缘,平素没什么人经过。

    坠湖的好似是女子,听到声音回望时,他恰好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瞧着倒像是府中二房女郎,他目光又挪向水中,坠湖的女子还没有沉溺下去,只手不断扑腾着,瞧着像是脚下有什么东西缠住了。

    薛雨生蹙了蹙眉。

    岸边没有其他仆从,应是出去叫人了。按理他应该回避的,可是水中的女子面色惊惶痛楚,能和二房女郎一同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今日赴府祝寿的世族女郎。

    就在这一犹豫的当口,宋时姿发现树林后隐隐有个人在探头张望,她立刻瞪大眼,道:“你,快来救人呐!”

    是理所当然的命令,话语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薄怒。

    当然,这怒气纯属波及了。宋时姿此刻心中是惶恐的,今日原本游船已经结束了,是她拉着庄四娘偷摸着过来的,本想着给她看藏在草窝内的小野鸭,没想到一个不慎,她就掉进水里了。

    这里临近岸边,本来水也不深,原以为很快就会将人救起来,没想到手下婢子俱是不顶事的,看着人落水,一个个怕得面色苍白,几番折腾非但没有将庄四娘拉起来,反而将人越拉越远,而且在挣扎的过程中,她脚下仿佛被水草缠住了,愈发动弹不得,若非宋时姿机灵,捡到一根长树枝,才勉强让人扯着,这会儿还不定怎么样了呢。

    但饶是这样,宋时姿知道,这次她是闯大祸了。

    若是其他世族女郎还好,偏偏是庄四娘。宋时姿一阵后悔,早知道如此,就不怂恿着她过来了。婢子已出去喊人了,宋时姿正四下张望忐忑间,便瞧到荫荫树林后,有人探头望了来。

    才有了上面呵斥之语。

    这里属宋府外围,府中主子是不常来的,所以宋时姿下意识便以为是哪个没眼力见只知道观望的奴仆。

    只是当人拂开枝叶,走了出来时,宋时姿却呆住了。一霎间,她险些连手中的树枝也没握住,只瞪大眼,一颗心砰砰乱跳。

    薛雨生来到岸边,也没看一旁愣神的宋时姿,只紧盯着水中似乎已力竭的女子。

    庄四娘面色苍白,虽一手拉着树枝,但只半张脸露在水面上,眼睛闭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略一迟疑,薛雨生一头扎进水中。

    水底藻横交错,薛雨生目力不错,很快发现了被水草缠住脚的庄四娘。

    待将人托上岸,薛雨生才瞥了眼宋时姿。他曾在二房伺候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宋时姿尚只是垂髫幼童,与眼前的女子差异过大,而他之所以断定她是二房女郎,只因她与宋晖应八分相似的长相。

    眼下,那张相似的面容朝自己望来,还带着隐隐羞怯之意时,薛雨生心中只有浓浓的厌恶。

    但他只是淡淡一瞥,便收回眼,又望了望躺在岸边的人。

    这女郎已经晕过去了,但好在人应该无事。

    薛雨生只看了一眼就挪过视线。这里偏僻,四下又无下人,方才情急下他才不得不跳进水中救人,但人救起来了,之后怎么做却有些难办?

    总不能将人撂在这不管。

    正犹豫间,忽听见树林里有杂碎的脚步声,薛雨生循声望去,才发现隐隐有不少人往这边走来。

    应是知道消息后府里派人过来了。

    见有人来,薛雨生也不再犹豫,将湿答答的衣袖一扯,转身大步钻进林间。

    宋时姿还在忸怩着纠结如何开口问对方名讳,却没想人唰地一下就走了,她急忙扭头,这才听到林间婢子的呼声。

    吓,怎么这么快就寻到人了?

    宋时姿撇撇嘴,又望向不远处微晃的枝叶。

    好俊美的郎君啊。

    他,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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