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十一年烬春 > 情意明(五)

情意明(五)

    到了晚间,薛雨生终于醒了。宋晖远过来时,他正和侍女僵持着。

    宋晖远用过饭,也梳洗完毕,一扫下午的颓靡,正是精神抖擞。拉了个侍从过来,指着里间问:“怎么回事?“

    侍从奉命照看人,自然事无巨细,便把侍女端来鸡汤想喂他喝汤,薛雨生坚持要自己动手奈何手脚无力,两人就如何喝汤的问题僵持不下全部道了来。

    听完侍从说辞,宋晖远低笑一声。

    这人未免太过谨慎小心了,不过是生病被人服侍罢了,还讲什么地位尊卑。

    不过宋晖远会这么想,自然是因他从出生就锦衣玉食,群仆环伺,没人会时不时找麻烦挑错处。他活得肆意,当然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在这种细节上紧张小心。

    里间,侍女还在和薛雨生推来推去,本来汤勺都到嘴边了,薛雨生愣是偏头躲开,侍女手一抖,险些把汤撒出来。

    周外还有好几个侍从,见此纷纷低头抿嘴笑。

    侍女不由就有些抱怨:“这汤可是女郎吩咐要给你做的,熬了好久,你就快些喝下罢。”

    薛雨生原本还在后避的身子就停住了。

    侍女见搬出女郎起了效果,正准备再补一句,门口有人进了来,一把从她手上接过汤盅。

    “好了,给我吧,你们都退下。”

    侍女回头,见是二郎君,又看了汤盅一眼,这才狐疑着退出门外。

    里头下人都出去了,宋晖远搬了个小圆凳坐过来,笑呵呵道:“今儿一天可吓死我们了,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还不知回去怎么和老爹交代。”

    薛雨生抬起眸。

    因这一场病,他整个人仿似瘦了一圈,脸上尚无血色,昏黄烛光倾泻而来,更添几分文弱清冷。

    “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他动了动唇。

    “什么麻不麻烦。”宋晖远不耐烦听这等话,只端着汤盅来,略闻了闻,见里面没有放茶,才道,“快趁热喝了,明日你就不用随我们去了,就在此好生休息,等好了再回府。”

    薛雨生尚要推辞,宋晖远怎可给他拒绝的机会,当下就将汤盅抵到他嘴巴,他是行武军人,自然没有侍女动作柔缓,几乎是硬迫着他将鸡汤喝下,索性汤已凉了好半天,这会已然不烫口了。

    喝了几口,宋晖远将盅沿稍退开一些,等薛雨生缓和了,又再次如法炮制,如此几个回合,终于将一碗汤尽数喂完。

    宋晖远放下汤盅,拍了拍手:“你呀,就是平时吃得太少,身体太弱,怎地让几株茶树撂倒。也不同我们说,若知道你对茶这么大反应,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跟着上山。”

    薛雨生又垂下眸,睫羽浓长如贝,在他眼下投下一抹阴影。

    “我也不知……其实我对茶已经适应很多了,这次可能只是意外。”

    宋晖远挑了挑眉头。

    这人心思太重,并不容易对人敞开心门,宋晖远也不打算现在就让他什么都告诉自己,只装作感叹:“幸好这次遇到彭叔,他说他见过和你一般症状的人,又记得药方,这才及时将你救了回来。”

    “话说对茶有如此反应的人,除了你之外我还真没见过,这是什么特殊的病症吗,还是说是祖上带下来的?”

    说这话时,他留心观察了薛雨生的反应,但他似乎也很意外,只摇头:“我只是养子,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怎会知晓这病症的起源。”

    只是下一瞬,他抬起头,眸光有一瞬间亮了起来:“这位彭叔,我能见见他吗,救命之恩理应亲自致谢。”

    宋晖远自然一笑:“当然。”

    *

    休息了一晚,到第二天晨起时,薛雨生已好了不少。

    只是此次来西庄还有正事,众人一早起来又去了茶山,留下侍从女婢几人留在庄子继续照顾。

    雨前茶采收时间有严格要求,一般也就是谷雨前一旬,过了谷雨茶叶会迅速变宽变厚,味道也会变得苦涩许多,是以这些天西庄佃户往往都是倾巢而出,从早忙到晚。

    昨日其实已经采了不少茶叶,这些采摘下的茶叶又被运输至山脚的炒茶作坊,不过几个时辰,茶叶就会炒干压制成茶饼,也是韩宴此行最后要采购的成品。

    韩宴在山上转了一圈,就被管事带着去了山脚作坊。坊中热气腾腾,几口大锅依次排布,里面正是刚摘下的雨前茶尖。身着短褂上衣的炒茶工带着手套在锅中不断翻炒,一时茶香扑鼻。

    韩宴看罢又来到后面的库房,这里已经垒了十来箱用笋壳裹成筒状的茶饼,均是这几日刚制好的雨前茶。

    管事介绍:“这都是今年新茶,等装满二十箱,就会运到城中各大茶庄,当然,也有不少世族会直接来这里预订。”

    韩宴颔首。这两天观摩下来,宋氏茶叶产量极大,但每一箱都有人严格检控,从采摘到炒制都极其规范,可以说品质这方面是完全能让人放心的。

    韩宴此次采购茶叶,对外说是为了物资储备,实则另有用处。

    他父王几月前接到密报,说北戎准备派遣使节先后前往西面的大月氏,大宛等国。虽然密报上并没有刺探到北戎此行的目的,但父王敏感察觉出,西北局势或将有变。一旦北戎与大月氏等国结盟,采取包抄进攻之势,则甘凉全线危矣。甘凉乃景朝西防扼塞,甘凉若沦陷,则北戎军队便可长驱直入,抵达关中,进而威胁望都。

    所以,此次韩宴来望都,除了给魏国公拜寿,还欲采购一批物资,以尽快出访大月氏等国。

    因此行属机密,除宁王亲随,并无其他人知晓。韩宴来到望都后,也处处小心,眼下见宋氏茶庄已囤积不少茶叶,沉吟片刻,便道:“我要二十箱茶叶,不知明日前可否炒制好?”

    管事微微一愣。他五日前就得到消息,说临川郡王预备来茶庄采购茶叶,当时他以为只是郡王为府中采购的常备物资,没想到居然要二十箱。

    要知道这一箱茶叶便可供世族之家引用半年之久,二十箱……

    郡王是准备囤货吗?

    韩宴似乎看出了管事的迟疑,顿了顿,解释道:“西北饮食腻,故而父王命我多采购一些。”

    这话倒不假,说起饮食,望都也有不少专门售卖甘凉吃食的小铺,不过那些饮食初尝还觉新鲜,却实不适合长期食用,太燥太腻了。

    管事于是点头,深有所感:“我们这雨前茶清润回甘,最能解腻。”便也不纠结数量了,只道:“照进度,今日就可装好二十箱。”

    宋氏茶庄信誉不错,且本身也是宋氏产业,韩宴十分放心,于是便和管事就送货时间和总金额做最后敲定。

    *

    西庄中排东厢房内,侍从正领着彭屿进屋。

    昨日他本是因事路过,却不想碰到宋晖远一行,更凑巧地是再次见到了那个给他极深印象的少年。

    可是这一次,少年却气息奄奄,被人抬着,生死不知。看到他脖颈上弥漫而起的红疹,彭屿心念一动,便随众人一同进了庄子。莫名地,他并不希望那少年出事。

    他希望进一步了解他。

    东厢房内,薛雨生坐在桌前,与彭屿一样,他同样期待今日的会面。

    自懂事起,他听得最多的词便是养母口中的“野种”,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薛大安亲生的孩子,而自己真正的父母呢?

    薛雨生不是没有过猜测,或许当初父母外出,路上遇到贼寇,他与他们冲散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从没有一个人来寻过他,一个也没有。

    后来他想通了,也释然了。可是昨日,却忽听说有人救了自己,那人还认识同他一样对茶有类似症状的人,薛雨生那颗久已沉寂的心又燃起了一丝期冀。

    门打开,薛雨生抬眸,看到了进来的人。

    第一眼见这个人,却有种隐隐的熟悉,然后薛雨生恍然想起,这人不正是那日在宋都督院门口偶遇的人么。当时他以为是宋觉下属,并没有多加留意。

    薛雨生微微蹙起眉。

    就在他观察来人时,彭屿也在打量他。

    经过一夜休息,薛雨生再不复昨日那般骇人模样。少年肤色极白,一双眸子却黑亮澄净,这般望过来时,虽带着审度,却十足清正,让人也不由心生好感。

    这是一个极出色的少年。

    彭屿压下心中的猜疑,撩袍跨进门内。

    但薛雨生只知他名讳,还不晓具体身份,又见他身材魁梧,料想应同宋都督一样出生行伍,便站起来略躬身:“多谢大人昨日相救。”

    彭屿托手而起:“不必多礼,我姓彭,你可与三郎一般唤我彭叔。”又慨然,“昨日着实凶险,我想你应是知晓自己这病症的,怎地还要上茶山?”

    薛雨生眸光微动。

    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知道自己不能饮茶,非但不能饮,多闻茶香也会心慌发病。可是士人都爱饮茶,望都城中,但凡有些名望的世族,还会专门举办茶宴。

    像他这样毫无依凭的人,若不克服这样的缺陷,如何游走于世族官场?所以,他以少量饮茶开始,逼迫自己对茶适应,初时当然十分痛苦,可他还是咬牙坚持,直到后来,对茶的反应没那么大了,才又逐渐增加茶量。

    他已记不清多少次痛得彻夜难眠,睁着眼苦挨天明的日子,在这样日复一日自虐般地接触下,他终于可以同常人一般用茶了。

    只是也有意外,譬如竹苑那次,譬如昨天。

    薛雨生其实并不是轻易吐露心声的人,可是,在这位分明只见过一面的人跟前,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亲近,一种可以对之倾吐的信任。

    薛雨生动了动唇,一抹黯然浮现在眼底:“如我这样卑微的人,若是连茶都不能习惯,还如何在此间立足。”

    彭屿蹙起眉。

    他料想过很多,却没想到原因竟是这样。

    “你的父母虽是下人,但你却不能自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父母会心疼。”彭屿肃然,声音略重了些。

    “他们并非我的亲生父母。”薛雨生自嘲一笑,“我不过是捡来的螟蛉子,本就无根,何人会惜?”

    彭屿眸光一顿。

    薛雨生看着他,收了嘴角笑意。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彭屿抿唇,沉吟良久却叹息:“你这样的性子,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他从怀中摸出一方纸笺,递给他,“这是针对那症状的方子,你收着,也可叫药铺配好做成药丸。不过是药三分毒,药吃多了终于身体有损,你……好自斟酌。”

    薛雨生接过。其实在决心饮茶后,他便找大夫专门配了缓解的药方,不过与手中这方子相比,药效却差很多。薛雨生自然知道这等奇效的方子必是不容易得到的,因此再开口时言语就充满感激:“怎能偏要您的方子,这方子……怕是极为珍贵,我听说,您那边也有人对茶有相似的症状。”

    彭屿咳嗽一声,点头:“正是这么凑巧,不过我那友人已经过世多年,也用不到了,与其空留着,不如赠予有缘人。”

    薛雨生望着他,心底微微一沉。

    真是巧合吗?还是他不愿透露?

    薛雨生垂下眸。心底那腾然的,仿佛要溢出的期待倏然间便散了。

    他笑起来,笑容很惨淡:“原来是这样,有缘人……如此我便收下了。”

新书推荐: 废土捡漏一万次 撞邪后,她神女的身份瞒不住了 那狼女又把师兄咬了 烬周凤鸣 龙王在我家也只是洒洒水啦 重回九零,袜厂女巨头 你看起来很好吃 散发异臭的宝石 [娱乐圈]不分手恋爱 被缉拿后强嫁嫌弃过的新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