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选定了,叶忱晖顺手就把每个人的岗位安排得明明白白。
江美秋被分派的活是分拣,这是头一道工序,需要的是耐心和眼力见儿。
“美秋姐,咱俩一块儿,一会儿也在一组干活!”叶芳芳像只雀儿似的从人堆里钻出来,一把挽住江美秋的胳膊,声音脆亮,“忱晖哥……哎呀瞧我这嘴!现在得喊叶组长啦!”
她凑近些,嘀嘀咕咕地抱怨:“别看我俩沾亲带故的,我可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也不知道他凶不凶?千万别像我爸似的,动不动就吼人!”
叶忱晖凶不凶?
江美秋微微怔了一下。她仔细回想前几次接触,那人说话做事总是条理清晰、不慌不忙。别说发火,就连拔高嗓门似乎都未曾有过,永远是一副沉静稳当的样子。
她斟酌着说:“他……脾气应该挺好的。”
谁知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叶芳芳熊熊的八卦之魂。
她眼睛一亮,凑得更近,热乎乎的气直往江美秋耳朵里钻:“咦?你咋知道?你咋知道他脾气好?说说嘛快说说!”
——昨天分家她可是从头围观到尾的!别想糊弄过去,这两人绝对有猫腻!
“我听村里人说的,”江美秋被她闹得脖颈发痒,赶紧转开话头:“咱们是来做活的,只要不出差错,谁没事凶你?老老实实干好分内事就成。”
说着说着就走到地方了,叶忱晖家在村子最边上。
这原本是他外公的宅子,当年叶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财主,后来家业散了,气派的宅子被毁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个小偏院,还有门口的一大片空地。
如今正好支应开来,充当临时作坊。
他们人刚到,没想到采摘队脚程更快,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已经背着篓子等在那儿了。不过东西都不多,显然也是想探探虚实。
叶忱晖上前查验,朝江美秋她们这几个负责分拣的招了下手,示意跟过去学学。
连翘是树上结的果子,采的人手下有没有数,一眼就瞧得出来。
有的篓子里干干净净,几乎都是饱满完整的果实,最多掺几片细叶;可有的就胡乱来了,恨不得带上整根粗枝来压秤,乱七八糟混成一团。
遇到后一种,叶忱晖眼皮都不多撩一下,直接摆手退回,一点情面不讲。
那被退货的汉子急了,跟在他身后不停说好话:“叶组长您通融通融。这东西真不差,就多了点枝杈……要不、要不您按一斤折一工分算也成啊?总不能让我白跑这一趟吧!”
“这不是钱的事。”
叶忱晖停住脚步,声音提高,不止对着他,更对着在场所有人:
“山是大家的山,我们靠它吃饭,更得敬着它、护着它。今年你把苗刨了、枝砍了,明年后年大家还指望什么?做事不能光看眼前,得想想往后,得让这山能一直养人。”
“这是头一回,我只退你这筐货。往后再有人犯,不管是我发现的,还是被人举报核实,他的药材,我一粒都不会收。”
听完,那汉子嘴唇哆嗦了几下,一个字也憋不出来,讪讪地背起筐子,缩着脖子躲到一边去了。
分拣组这边的妇人领了活计,手上忙着,眼睛却不时往远处瞟。见叶忱晖站得远,听不见这边声响,嘴上闲话便像开了闸的河水,咕噜噜往外冒。
多是觉得他太不留情面,乡里乡亲的,把筐里的树枝去了就行,没必要那么严。
江美秋觉得,就该这样。
一棵树从种子到开花结果,要好几年时间,漫山青翠更不是大风刮来的。今天你折一枝,明天他砍一杈,再丰饶的山也禁不住这样耗。叶忱晖这么做,没错。
正想着,旁边几个婶子的闲聊声飘进耳朵:
“要说忱晖,是真出息了,咱守着大山这么多年,也没想过这条门路。”
“可不嘛。咱们都能拿这么多工分,他在中间指定还有油水。这路子都能叫他蹚出来,可要发财了!”
“模样还生得好,真不知道将来哪家姑娘有这福气,进得了他叶家的门……”
叶芳芳也偷偷扯江美秋衣角,朝一个方向努嘴:“你看王二妮,哪是来干活的?分明是来看叶忱晖的。”
江美秋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果然,王二妮手上动作心不在焉,一双眼直勾勾黏在叶忱晖身上。
她收回目光,继续分拣:“什么意思?”
“嗐,你真不知道?”叶芳芳来劲了,声音压得极低,“她稀罕叶忱晖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早放话说非他不嫁呢!”
她顿了顿,把到了嘴边的“当初你落水,就是她一嗓子给闹得人尽皆知”咽了回去。
江美秋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平淡:“是吗,那也挺好的。”
她又瞥了瞥王二妮。那姑娘眼神都快拉出丝来了,可惜……她朝叶忱晖那边望了望,只觉得这心思怕是白费了。
叶芳芳看她好像没太当回事,有点急,继续咬着耳朵嘀咕:“咱们村,偷偷中意叶哥的人家多了去了,可他一个都没应承。”
“你看王二妮,整天跟在他后头转,眼巴巴的,他压根没正经搭理过几句。”
这挺伤人的。江美秋想。
她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这才是叶忱晖对村里姑娘最正常的态度。
要说接触这么多次,她心里没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可现在这么一看……还是算了吧。
别自寻烦恼,也别给人平添困扰。
正说着,王二妮眼神一闪,端起筐子就朝叶忱晖走了过去。
“叶组长~”她声音柔得能掐出水,“你看我捡的成不成?”
叶忱晖接过来看了看,公事公办地答:“还不错。里面的小叶再挑一挑。”
王二妮扭扭捏捏地捡出两片,问:“这样合格了不?”
叶忱晖沉默了一瞬。
“……不行你还是回地里吧。这边给高工分,不是来过家家的。”
完全的暧昧过敏。
王二妮瘪瘪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
与叶家那边热火朝天的景象不同,江家的屋头冷得像冰窖。
家里唯一那张好木桌让江美秋搬走了,只剩个拿石头垫着一条腿的破桌子。一家人围坐着,桌上那点吃食更是寒碜——清汤寡水的粥,稀得能清清楚楚照出人脸,配着几个黑硬干瘪的野菜饼子,看着就拉嗓子。
江晓晓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过过这种苦日子,反正她在外头吃过了,屋里的饭不吃也罢,还省得刷碗了。
她扭身刚打算进屋,院门被推开,刘爱巧拖着疲惫的身子挪进来,一身扫茅厕沾上的腌臜气味弥漫开来,又骚又臭,熏得人头晕。
江福山和江晓晓父女二人如出一辙的脸上流露出厌恶。刘爱巧自己也是一脸晦气,她累的都说不出话来,可她目光一扫,却又逮住了江晓晓眼角眉梢压不住的得意和骚动。
她心里头一沉,哑着嗓子问:“江晓晓,你是不是又出去野了?是不是又去找赵淮生了!”
江晓晓被喝骂得一哆嗦,可随即,她脖子一梗,非但没否认,甚至带着不耐烦口吻顶撞道:
“妈,你嚷嚷什么!生怕左邻右舍听不见是不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心里有数得很!”
“你你你……”刘爱巧气得头疼,“要不是你当初去勾搭赵淮生,哪来后面这一大堆破事!眼下人家连门都不让你进,你还眼巴巴往上凑,你还要不要脸啊!”
江晓晓却浑不在意。
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是一心想嫁给赵淮生,如今家里被江美秋搬了个精光,日子一落千丈,想嫁的心更是达到了顶峰。
于是她略施手段,又搭上了他。
这次她聪明了不少,男人刚尝过甜头,正在兴头上,恨不得成天黏在她身上。她顺势提了结婚,赵淮生也是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她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宣告:“妈,你就等着吧!要不了几天,我准让你面子里子全都回来!”
刘爱巧被女儿这番不知羞耻的话噎得气都喘不上来,可她万万没想到,才没过两日,院门真就被人敲响了。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淮生他妈,牛红芬。
刘爱巧愣在门口,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你……你怎么来了?”
牛红芬脸色不算好,但到底比上次强了些,甚至还勉强扯出个笑。
进了屋,牛红芬也开门见山,“我来,是来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的。”
“既然互相喜欢,年龄也到了,干脆就办了吧。”
听儿子说要娶江晓晓,牛红芬差点没被呕死,但耐不住赵淮生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缠。到底是亲儿子,牛红芬也不得不松了口。
毕竟赵淮生这情况,农村户口公社饭碗,在相亲市场上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她原先连江美秋都能答应,别说江晓晓还有个高中学历了。
想娶就娶吧。
不过这方面松口了,其他的牛红芬却一点都不让步。
“200块钱彩礼,你开玩笑呢?”她眼神扫过屋里,“你能给姑娘陪送什么东西,就敢张嘴要钱?”
刘爱巧也不乐意啊,66的彩礼打发叫花子呢,她供江晓晓读书都不止这个钱了。两家人谁都不愿意松口,一时间又僵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