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羚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种表情,但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没想到阮一一还能再次突破他对她的忍耐值——你是老板,就可以随便找人来使唤?为什么偏偏是自己?难道是他看上去很好欺负吗?
“抽不出时间吗?”
阮一一毫无边界感地探头看了看邱羚的电脑桌面,只开着一个策划书的编辑界面。
“啊,你在忙啊。但是这个明天再处理也没关系吧?”
听见阮一一对他手头上的工作毫无好奇,也并不觉得自己在冒犯他人的语气,邱羚不得不想起自己挂在悬崖上摇摇欲坠的工作和前途,咬着后槽牙缓缓地站了起来:“...没问题,阮总,能帮到您的忙是我的荣幸。”
阮一一露出满意的笑,将那挂着小熊玩偶的超跑钥匙递给邱羚,随后双手插在大衣里风风火火地往前走去。邱羚跟在她身后,不明白为何自己身为男人却跟不上她走路的速度,像只愚蠢的兔子拼命快步跟在后头。电梯前,阮一一先一步走进去,但她却没有动作,理所当然等着邱羚替她按电梯。邱羚无奈地按下楼层按钮,从电梯墙面的反射里看见阮一一不停地按着和谁在发短信,由于大半张脸都被墨镜遮住,他只能看见阮一一那涂着晶莹唇彩的嘴唇随着那晦涩不清的屏幕弹出新的回复而抿得很紧。怎么了?他想开口询问,但又深知自己最好什么也别说。
两人很快地上了车。邱羚握着手感高级许多的方向盘,余光瞥见阮一一没有再打字回复谁,只是不断地上翻下滑,好像在来回地看那一段聊天记录。邱羚是个敏锐的人,顿时能够察觉到手机对面的人在阮一一心中有不算少的份量,前男友或是闹矛盾的恋人?想到阮一一这种女人也会因感情受苦受罪,邱羚的心情恶劣地好转了许多,随即又因为意识到自己病态到极点的内心活动而替自己羞耻。邱羚深呼吸一口气,决心把心思全数放在体验这辆豪车开起来是个什么感觉这件事上。
“望园路A8栋...邱羚,你知道那怎么走吗?”阮一一头也不抬地说。
“我知道。”
“哦,好吧,我看不懂国内的导航,你知道路就好。”
“嗯,请您坐好,大概要四十分钟才能到。”
邱羚熟练地握着方向盘拐进街道中,阮一一说的地方是个艺术园区里的建筑物,常有画展或是什么音乐会在那举办,除此之外都是封闭状态,门口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他心想若是当次司机便能够免去自己被裁,那么把这件事当作豪车体验卡和带薪兜风也未必不可。到了目的地,阮一一从包里掏出支口红,动作娴熟地给自己补妆,邱羚瞥她一眼,此刻在心中又开始觉得她俗气,所谓“名媛”就是形容阮一一这种人吧?他一路无言地将车开到目的地,门口居然有门童微笑着看着他,邱羚有些无措又犹豫地将钥匙递给他,跑了两步追上已经走出去老远的阮一一。
“阮总,等一下——”
阮一一微微低头,上抬着眼睛,从不知何时戴上的那副墨镜中看他,“怎么了?”
“那个,额,我去哪儿等您吗?还是说,我先回公司...”
“你在说什么,当然是跟着我一起进去。”
“……”
阮一一又一次走得很快,没等邱羚。邱羚也只好又一次快步跟上她。路过反光的墙壁时,邱羚从其中看见了自己的穿着。银灰色的西装,全数头发都往后梳,几缕发丝垂在额前,还算正式的打扮,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给阮总丢人吧?他抓了抓头发,在心中猜测阮一一到底要做什么。
很快地,他跟在阮一一身后进了一间房间,阳台上摆了一架白色的斯坦威M170,邱羚按耐住心中的激动——他如今还偶尔去乐器店弹弹钢琴,想着之后的婚房也必须要留出钢琴的位置,没想到今天还能看见自己下辈子也买不起的梦中之琴,心想等等或许有机会上手弹一弹。
再看去是下沉式客厅的一张大型粉色沙发,上面坐了五六个女人,无一例外都穿着礼裙,头发精致地做了造型,聚在一起说些什么,手中拿着五颜六色的鸡尾酒。
阮一一对邱羚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踮着脚走到一女人的身后,悄悄地往她的脖子上吹了口气。
“啊啊!”
“阮一一!”
迅速捂住自己后颈的女人花容失色,红着一张脸跳了起来。
房间里那张大沙发上坐着的女人们总算发觉了阮一一带着微笑站在她们身后,顿时有几位站了起来,笑着朝她扑过来。
“一声不吭就回国,你要死啊!把不把大家当姐妹?”
“这不是为了给你惊喜么?”
阮一一微笑着摘了墨镜,收在领口中,和那些女人们热聊起来。邱羚有些不自在地双手背在身后,眼睛依旧在看那架钢琴:琴凳上落了灰,这么好的琴居然就这么被冷落在这儿?
几分钟后,终于有人发现阮一一还带了个男人来,那个穿着一身波点裙的女生眨眨眼,直直地盯着邱羚看了好几秒,拉着阮一一小声问——
“在国外认识的?ABC?韩裔么?”
“并不是。”阮一一耸了耸肩,看见她转来转去的眼珠子,语气略微严肃地说,“不要乱猜。”
邱羚靠看口型得知两人的对话,内心更加慌张急促地站在原地。终于在七嘴八舌的闲聊之后阮一一拉着邱羚把他推到大家面前:“这位是我公司里的员工,邱先生,今天特意来帮我的忙,大家对他客气一些。”
“什么?你公司?阮一一,你接手你家公司了?”
“你不是从小就说不继承的嘛?这下好了,我爸妈又要拿你跟我比了!”
“这么大的事我爸妈一点消息也不知道?阮一一,你不会还背着我们结婚了吧!”
“什么跟什么?不是啦!”阮一一摆摆手,“不是我爸的公司,是我自己出手收购的,还在走流程。各位别这么大惊小怪,你们不也经常收购些美容院什么的么?”
“阮一一,你到底是在打趣我们还是想显得自己厉害啊?”一穿着旗袍的高挑女生走过来戳了戳阮一一的肩膀,语气冷冽,行为却是又立马拥抱了一下阮一一。“不过说真的,我们大家都很想念你,欢迎你回国,这回不走了吧?”
“不走了。”阮一一也回抱她,上下摸索了一阵后贱贱地说,“小且,你好像胖了。”
“…你别乱摸好吗?!”
……
到底要聊到什么时候?
邱羚汗颜地站在一旁,现在的情况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凌晨一点还在等待母亲打麻将的场景,他又困又无聊,偏偏棋牌室离家几公里远,要母亲开着电动车一起回去才行,可但凡他敢开口催促,母亲定会大骂他一顿,再把输钱归咎到他身上,威胁扣他明天的早餐费,饿着肚子去上学的滋味可不好受。
“好了,我这次来可是有正事要干的,就先不跟你们聊了。邱先生,跟着我走。”
正回忆过去的邱羚迅速反应过来地点点头,跟着阮一一离开了这间屋子,往更深处走去。他看见这栋房子里摆着不少奇形怪状的玩意儿,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展品没被撤走,拐角后是法式装潢的餐厅,已经有厨师开始摆放餐点和葡萄酒,他低头看了眼表,现在还不到五点。
阮一一脚步飞快地往前走,看也不看经过地每一个房间,搞得邱羚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他没见过这种阵仗,原来这栋建筑里还有厨房和餐厅?未免也太多功能了些?
“邱羚。”
“啊…”邱羚差点撞上突然停下脚步的阮一一,“在呢,怎么了阮总?”
阮一一指了指前方的岛台,上面摆着咖啡机和玻璃杯,将身上的包丢给邱羚。“帮我做一杯拿铁,四块冰,在这儿等我,很快回来。”
“啊?”
不是吧?
阮一一的走路速度完全能用飘来形容,刹那间又没了影。邱羚没有喝咖啡的习惯,更不知道怎么做拿铁,现在不是吐槽阮一一把自己当仆人用的时候,对着那一大台机器冷汗直流,连忙登上某红色软件查询XXX牌咖啡机使用教程和怎么做拿铁。咖啡机底下的冰柜里放着各种奶,像个饮品店似的什么都有。邱羚捣鼓到一半,身心俱疲地看着颜色不对劲的咖啡液滴入杯中,一旁冒出一位穿着围裙的女生伸出手来直接夺走那杯不明液体,丢进一旁的水池里。
“你做错了,这样不对。先生,你要喝什么?我帮你做,这边不可以自己上手的,这台机器很金贵。”
邱羚看了一眼她胸前的工牌,知道自己总算遇到了个同类人——都是打工的。瞬间松弛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我看了半天都没有人来,只好自己做了。那个,我要一杯拿铁和牛奶,可以吗?”
“没问题。要糖吗?”
“…不用吧。”
“好,请稍等。”
等待的期间,邱羚往周围看了看阮一一是否回来。确定没有后,他看着这位咖啡师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又想起了和阮一一的第一次见面,一切都好像是什么戏剧的序幕似的,为何他和阮一一之间的联系在不断增加?他从一开始就对她印象很差,可老天好像要捉弄他似的,让他的内心不得不越来越煎熬,这一点明明跟阮一一没什么关系,可她绝对难逃其咎!不对,不对,别再想了!他啧了一声,决定做些什么来停止脑海中所想的一切。
“这里对外不是做展览的么?为什么好像功能什么都有。”
“私人场地,做什么都不奇怪。”咖啡师头也不回地说,“楼上还有能睡觉的地方呢,只有展厅的一小部分是对外开放的。”
“今晚这里是有什么活动吗?”
“你不知道的话,那么我也不能告诉你。”咖啡师递给他两杯液体,把杯具一股脑丢进水池中,“你的东西好了,慢用。”
“…谢谢。”
咖啡师很快也没了身影,邱羚坐到一旁的高脚椅上喝他的牛奶,口很渴,牛奶一下子没了大半。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做什么,被晾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这种事居然依旧让他感到隐隐约约的不安。阮一一不知道去了哪儿,干嘛不在一开始就让他在外边等呢?那倒还比较自在点。
……
“阮一一为什么挑这个节骨眼回国?”
“我觉得是真的回来继承公司的,远临也回国了,阮一一好像一直不见他。”
“辰枢那么大一个集团真的就让阮一一来继承么?我记得她还比我小好几个月!”
“不说这个,她应该和成远临彻底掰了吧,你看今天跟在她屁股后面那个,呵呵,挺合她口味的,不过和成远临比还是有点差距吧?”
“身材没成远临那么好,不过也够看了,我刚刚仔细看了眼,眉眼长得还行。什么来头?能让阮一一带在身边。”
“成远临他爸没被气死吗?居然敢和阮一一掰了,没了阮家的支持,他爸还能连任院长吗?”
“阮一一和成远临到底谁甩的谁啊。”
“借成远临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甩阮一一吧?”
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阮一一皱着眉头坐在马桶上看着手机,她不是来上厕所的,只是来收集信息,上一下“八卦论坛”,看看这群多嘴的女人是怎么说自己的。
都是一个圈子的,手机里的微信群也满是众人对她悄悄回国的各种反应,她不发言,没人知道她也在这个群中。各种猜测连接不断,其中她和成远临分手这件事最被津津乐道,手机里是没有礼貌的流言,隔间之外是尖锐的咀嚼流言声,阮一一无视成远临发来的消息——“求求你,和我见一面吧”,从马桶上站起来,好困,她得去喝咖啡。
虚假的冲水声响起,外边瞬间没了动静。老套的情节又在上演,那些女生们估计也在期待走出来的人会是阮一一吧。
“的确是我被甩了。”阮一一洗了洗手,对那些女孩们笑笑说,“你们别去找远临的麻烦,我和他是和平分手的。”
阮一一整理自己的衣领,从镜子中看见她们煞白的脸色,从容地擦干手上的水珠,表情依旧带着浅笑,但语气越来越冷冽:“脸色怎么这么差?对了,跟在我屁股后面那个,他是局外人,请你们不要讨论他,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