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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休的木屋不算大,也不算新,孤零零地坐落在半山腰上。枣树环绕,四周几乎瞧不见人烟。
你很难想象得到一个人会心甘情愿地住在这样的地方。
屋里面收拾得很干净、齐整。家具不算多,却都很是精致,架子上还摆着许许多多的酒。
酒香透过泥封飘散出来,有经验的人只消闻上一闻,就能知道它们必定都是不可多得的佳酿。
这样一间屋子的主人绝对是一个身材不算高大,不喜交际又性格古怪的人。
霍休就是这样一个矮小、孤僻、顽固的老人。
这世间有许多豪商巨贾,可若论最出名的,也就只有那几家而已。江南花家的产业最多,关中阎家的珠宝最出名,而若论谁手里的金银财宝最多,那无疑便是霍休了。
芒青一行人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喝酒。
看到推门而入的陆小凤、看到陆小凤身后跟着的一连串人,霍休却也并不十分惊讶。
陆小凤同样并不因为他没有感到惊讶而惊讶。或许他结交的那些好朋友也不总是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一个爱酒的人见到了满目的好酒,是很难忍得住不去喝一杯的。
陆小凤就是这样一个爱酒的人。所以他不客气地拆开了一坛他认为最好的陈酿。
霍休没有阻止他,只是悠然地喝着自己眼前的那杯酒,双目炯炯,看起来精神矍铄。
他的视线落在被陆小凤带过来的三个人身上。
身着锦袍、举止文雅的是花家的七公子,身着布衣、姿态随意的是江湖上的神偷司空摘星。除此之外,还有一名身着劲装、腰佩长刀的年轻人……
陆小凤“咕咕”地痛饮一番,终于长叹一声,坐在了霍休的对面。
他的屁股刚挨着椅子,却忽然听到了他所投奔的这位忘年之交询问的声音。
“她是谁?”
陆小凤顺着霍休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笑道,“还没有介绍,或许你不认识她。这是我的朋友,芒青。”
霍休闻言,却只是冷冷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她?”
司空摘星蹙眉,不由自主地上前了半步。
老人直直地盯着芒青,问道,“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芒青看着他,忽然露出了一个略带恍然的表情,笑道,“我不知道。”
霍休不依不饶,“那么你的父亲姓甚名谁?”
少年人的回答仍旧是那四个字:“我不知道。”
“那么你的祖母和祖父呢?”
芒青面色不变,说,“我是孤儿。”
话音落下,陆小凤、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都变了神色。霍休像是遭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颓唐地向后仰去,靠在了椅背上。
这名头发花白、前一刻还在咄咄逼人的老人仿佛在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他的胸膛起伏了两下,用几近叹息的声音说,“或许……或许我曾见过你的祖母和祖父。”
是策划安排的主线线索npc。玩家立刻洗耳恭听。
陆小凤、司空摘星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都转移到了芒青的身上。而即使花满楼目不能视,他也已经用肢体上的动作表明了自己同样怀着关切的心情。
江湖上的恩怨情仇讲上一整天也说不完。
灭门的惨案听起来固然凶险,但若让那些阅历丰富的前辈来看,便也算不得稀奇了。
可陆小凤从没想过芒青居然是一个孤儿。
她看起来绝不像一个吃过苦的人,也绝不像一个在童年缺少关爱的人。
她一定曾被许多人疼宠,才能像如今这样热烈张扬。她也一定受到过很良好的教养,才能像现在这样温文明礼。
听到这样的话、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年轻人却仅仅只是配合地露出了一点愿闻其详的表情,以示她很乐意倾听。
芒青的脸上没有属于她自己的情绪。
再自持、冷酷的人,也会在孩提时对自己的亲人怀抱憧憬与向往。
芒青或许可以被称一声自持,但却绝不算是一个冷酷的人。
她的身上一定曾发生过一些事情,她也一定曾经历过一些事情。
那大抵和抚养她长大的人有关。所以芒青才会在听到类似的消息时、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本能地掩藏起了情绪。
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霍休的讲述却仍在继续。
他似乎已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了。然而玩家知道,npc只是在被策划强制走剧情而已。
“五十年前,我刚来到这里时,遇到过一对夫妻。他们的年纪不大,见识却格外的广博。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无论是谁见了他们,都是能与之聊上几句的。”
“只可惜……”
“可惜什么?”陆小凤追问,看起来竟比芒青这个当事人还要急切几分。
霍休沉声道,“可惜不过几年,他们就离开了,此后再没有了音讯。连我也不知道他们搬去了什么地方安家。”
他的眼底带上了些许复杂的情绪,“我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不想却在今天遇见了故人。”
陆小凤不由默然。
听到这样的结果,就连他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如若那对夫妻还活着,此刻也应当像霍休一般,是两名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人的身量和五官都会发生变化。
世人常说大海捞针,而他们又该从什么地方找到这两根已经变了模样的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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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至此处,气氛便也沉寂了下去,屋中五个人,神色最轻松的反而是芒青本人。
她略一凝眉,忽然微微侧过头,看向门外,轻轻“嗯?”了一声。
司空摘星道,“怎么了?”
芒青说,“树林里有人打起来了。”
陆小凤、司空摘星和花满楼神色一变,俱都出了门去。
霍休仍坐在他那张精致的小椅子上,慢慢地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他们到了外面,芒青朝屋后略偏一下身子,“这边。”
急奔数步,花满楼便已能听见金铁相互碰撞的声音、闻见刺鼻的浓重血腥味。
萧秋雨、独孤方和柳余恨果然追了上来。可枣树之下却不止有这三个人。
一名身着青衣的大汉仰面倒在地上,本该握在手里的一双银钩落在脚边。
他的脑袋像只被人踩了一脚的枣子一样,干瘪、凹陷。鲜血在身下汩汩汇成了血泊,只能勉强看清紫红色的皮肤和那些与鬓角粘连在一起的胡须。
另一个人虽然尚且还有行动的能力,但也到了强弩之末。
他的脸上原本有一条横贯的刀疤,看起来凶恶非常。此刻,那条丑陋的疤痕随着他狰狞的表情滑稽地扭曲了起来,就像一条黏腻的、正在攀爬的长虫。
司空摘星失声道,“铁面判官和勾魂手。他们是青衣第一楼里的杀手!”
不及陆小凤接上他的话茬,萧秋雨手里的短剑已刺入了刀疤大汉的喉咙。
刺客从嘴里呛咳出一口鲜血,双目圆睁,发出两声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喘息,就此再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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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摘星的评价半点不错,柳余恨打起架来的的确确是不要命的。
此刻,他的两处要穴俱被铁面判官的判官笔洞穿,血液渗出来,又被衣料吸附,形成两块颜色暗沉、正在缓缓扩散的污渍。
萧秋雨看得蹙眉,柳余恨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瞥下去过。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赶来的陆小凤几人。
陆小凤没有逃,因为他这次并未瞧见那个会向他下跪的女孩子。
这次过来的,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
她有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穿着颜色鲜艳的漂亮衣服,手里牵着一只大耳朵、长嘴巴的短毛猎犬。
小姑娘的声音也脆生生的,轻快又活泼,“金鹏王朝的丹凤公主想要邀请你们和她走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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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问道,“这一遭要走去哪里?”
女孩抿唇笑了一下,说,“是一个你去过就绝不会后悔的地方。”
陆小凤淡淡道,“天底下去过便不后悔的地方我已见过了许多,又为什么要跟着你到那里去?”
女孩一噎,不由瞪大了眼。
芒青忽然开口道,“丹凤公主是金鹏王朝的公主?”
闻言,小姑娘的胸脯顿时又挺了起来,“是。”
“那么,请我们过去的是金鹏王朝现在的主人,还是丹凤公主?”
小女孩说,“是大金鹏王和丹凤公主。”
少年人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点笑意,她挑了一下眉,似乎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一般,点头道,“我跟你去。”
陆小凤讶异地看着她,芒青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长着四条眉毛的浪子愣了一下。他很快回过神来,没有反驳年轻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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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凤公主的马车上也有许许多多的鲜花,车帘掀起来,猎犬钻进车厢,温顺地伏在她的脚边。
车夫上下一震缰绳,马车便碌碌地前进起来。
芒青骑着黑马,与司空摘星并行。
小女孩撩开车窗上的锦缎,好奇地探头张望。
她一眼看到了芒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芒青说:“芒青。”
“哪个芒?哪个青?”
芒青思索了一下,说,“芒果的芒,青苹果的青。”
小女孩噗嗤笑了,“你的名字可真有意思。”
陆小凤道,“不是她的名字有意思。这样的形容,难道不正是照顾了你这个小孩子吗?”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轮到司空摘星哈哈大笑。
芒青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给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看了看她掌心里小小的糖果,却没有去接。
“我叫上官雪儿。”她说。
芒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即使对面的人不接受这枚小小的礼物,年轻人也仍旧抬着手臂,同样没有把糖收回去的意思。
雪儿歪了歪头,“这是大人给小孩子的礼物吗?”
芒青笑了,“不,这是芒青给上官雪儿的见面礼。”
雪儿的面颊上也重新浮现起了笑容。这次,她把糖接了过去,剥开糖纸含在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