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的春天来得格外早，青藤中学的槐花都缀上了嫩绿色的花苞。林微言整理江熠的观测笔记时，指尖划过"参宿四亮度预测"那页，红笔标注的"2028年春可能出现演化"字样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个等待兑现的约定。电脑突然弹出新邮件提示，发件人栏里"国际天文联合会"几个字母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邮件的主题是"参宿四观测新发现"，附件图标是张模糊的星图缩略图。林微言握着鼠标的手突然发抖，想起江熠总说"国际天文联合会的邮件比情书还让人激动"，他去世前三天，还在病历本上写"等参宿四变星云了，记得替我看看他们会不会给它起名字"。

    解压附件的进度条缓慢爬升，像江熠当年观测星轨时移动的望远镜。林微言点开图片的瞬间，呼吸突然停滞——屏幕上的参宿四边缘晕着圈淡紫色的光晕，像朵正在舒展的花，星云的轮廓在深蓝色的宇宙背景里格外清晰，右下角的标注写着"Jiang Yi Nebula"。

    邮件正文的附言是位德国天文学家的手写体："尊敬的林微言女士，我们在整理参宿四的长期观测数据时，发现了江熠先生2022-2023年的记录。这些连续的亮度变化曲线对研究恒星演化至关重要，尤其是他标注的'2023年11月异常脉动'，与我们最新观测到的星云形成时间高度吻合。经联合会投票，决定将这片新生星云命名为'江熠星云'，以此纪念这位年轻的观测者。"

    "年轻的观测者"——林微言反复默念这几个字，眼眶突然热了。她想起江熠趴在天文社的桌子上记录数据的样子，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小小的剪影，他总说"等我老了，也要带着望远镜看星星"，却没能等到头发变白的那天。

    电脑旁的玻璃杯里，槐花茶正冒着热气。林微言望着杯底舒展的花瓣，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江熠靠在轮椅上，氧气面罩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参宿四...会变成...最美的星云...比槐花还美..."当时她以为是他的幻想，现在宇宙用最壮阔的方式告诉她，那个少年从不说谎。

    她找出江熠的旧手机，充电开机时屏幕闪了三下才亮起。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是2023年10月拍的，他举着观测笔记站在病房窗前，背景是被窗框切得方方正正的天空，笔记上写着"今天参宿四又暗了0.01等，像在攒力气开花"。照片下面有个未发送的朋友圈草稿："等它开花时，我就变成其中一颗星，看着微言摘槐花。"

    手机的备忘录里，存着个加密文档，密码是她的生日。点开后发现是份未完成的观测计划，最后更新时间是他去世前一天："2028年春天，如果我不在了，微言要替我记录星云的第一缕光。记得用R滤光镜，这样能看到最红的部分，像草莓糖的颜色。"

    林微言把星图打印出来时，打印机卡纸了三次，仿佛江熠在故意逗她。她抚平纸页上的褶皱，星云的边缘果然泛着淡淡的草莓红，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样。窗外的槐花开得正好，风一吹就落进窗台，有片花瓣恰好落在星云的位置，像给宇宙的礼物系了个蝴蝶结。

    去青藤中学的路上，她把星图折成了星星的形状。校门口的保安大叔笑着打招呼："林老师，又来天文社啊？"他不知道，五年前有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总翻墙出去买奶茶，每次都让他帮忙望风，说"回来给你带颗星星糖"。

    天文社的门牌还是江熠当年写的，"天文社"三个字旁边画着猎户座，参宿四的位置被红笔涂成了爱心。活动室里，新一届的学生正在组装望远镜，社长是个扎马尾的女生，动作像极了当年的陈佳佳，她举着说明书喊："这里怎么装啊？江熠学长的笔记里画了个小太阳，是什么意思？"

    林微言展开星图的瞬间，活动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学生们围着看时发出的惊叹声，和五年前江熠第一次展示参宿四照片时一模一样。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指着星云中心说："这里有颗特别亮的星，像有人在挥手。"林微言的指尖落在那个亮点上，突然想起江熠总说"恒星死亡时会把最亮的物质留在中心，像把心脏掏出来挂在宇宙里"。

    "这是江熠学长发现的星云吗？"扎马尾的女生眼睛亮晶晶的，"他的笔记里说'星星会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原来是真的！"林微言看着她校服上别着的银质星星徽章，和江熠当年戴的那枚一模一样——是她去年找人复刻的，送给每个加入天文社的学生。

    墙角的展示柜里，江熠的吉他、篮球服和观测笔记摆在一起，旁边放着罐永远不会融化的草莓糖。林微言把星图贴在正中央，用红绳在四角系了四颗槐花干，风从窗外吹进来时，干花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江熠在轻轻拨弄吉他弦。

    有个初一的学弟指着星图问："江熠学长为什么能让星云用他的名字呀？"林微言想起那个雪夜，表哥坐在轮椅上说的话："小熠总说，只要认真记录星光，星光就会记住你。"她摸着学弟的头说："因为他用整个青春告诉宇宙，有人在认真爱着星星。"

    放学时，学生们都走了，林微言独自坐在观测台前。夕阳透过窗户，把"江熠星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条温暖的河。她想起五年前的这个时候，江熠也是这样坐在这儿，给她讲恒星演化："死亡不是终点，是恒星把自己还给宇宙的方式，像槐花落在土里，变成明年的甜。"

    她从抽屉里找出江熠的观测日志，最新的一页停留在2023年11月。林微言拿起笔，在下面接着写："2028年4月15日，江熠星云的第一缕光到达地球，红得像草莓糖。观测者：林微言，带着江熠的眼睛。"写完突然发现，自己的字迹和他的越来越像，连标点符号都带着同样的弧度。

    陈佳佳来送晚饭时，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槐花粥。"阿姨让我给你带来的，"她把粥碗放在星图旁，"说小熠当年总念叨，等槐花开了，要给微言熬最甜的粥。"粥的热气模糊了星图的边缘，星云的影子在蒸汽里晃动，像在慢慢靠近。

    两人坐在地板上喝粥时，陈佳佳突然说："上周整理旧物，发现小熠高三的体检表，视力栏里写着'左眼5.0，右眼4.9'，但他总说两只眼睛都能看到八光年外的星星。"林微言想起他总在晚自习时偷偷看星空，班主任没收他的望远镜时，他笑着说"老师，我的眼睛就是最好的望远镜"。

    暮色渐浓时，观测台的望远镜对准了猎户座的方向。林微言调试焦距的手突然顿住——目镜里的江熠星云比照片上更壮观，红色的尘埃带像条流动的河，中心的亮星在黑暗中闪烁，像有人在那里点了盏灯。

    "看到了吗？"陈佳佳的声音带着哽咽，"他真的在里面。"林微言点点头，眼眶里的泪水让星云的轮廓变得模糊，像蒙上了层水雾，恍惚间看见个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星云中央，举着观测笔记朝她挥手，笔记上写着"我说过会等你"。

    离开前，林微言把江熠的戒指从脖子上摘下来，轻轻放在星图旁。戒指的影子和星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颗正在发光的心脏。她想起那个蝉鸣的午后，少年骑着自行车掠过操场，白衬衫在风里鼓成帆，他回头喊"微言，快看猎户座"时，阳光恰好落在他眼角的痣上，像颗迷你的参宿四。

    隔离病房外的风雪、南京阳台上的吉他声、病历本上的诗、雪地里的轮椅辙痕...这些碎片突然在星图上拼出了完整的图案——原来江熠从不是在记录星星，是在用宇宙的语言写情书，每个数据都是"我爱你"，每道曲线都是"等你"。

    校门口的槐花树下落了层花瓣，林微言踩着花影往前走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风铃响。回头看见天文社的窗户里，学生们正在用投影仪把江熠星云投在墙上，整个墙面都被红色的星云覆盖，像片流动的草莓海。

    有片槐花落在她的发间，带着清甜的香气。林微言抬头望向夜空，猎户座正悬在天顶，参宿四的位置已经被星云取代，红色的光芒在深蓝的天鹅绒上格外醒目。她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轻笑，像吉他弦被风拨动的声音："微言，你看，我开花了。"

    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槐花的甜香漫向远方。林微言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宇宙给勇敢者的回信——那个总说"要在宇宙里留下痕迹"的少年，真的把自己活成了永恒。他变成了星云，变成了星光，变成了每个槐花盛开的春天里，最温柔的风。

    多年后，青藤中学的天文社流传着个传说：每年槐花开的时候，江熠星云会格外明亮，如果你足够用心，能在红色的尘埃里看见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举着观测笔记站在星云中央，旁边站着个摘槐花的女生，他们的影子在星轨上慢慢重叠，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而画的落款处，藏着行只有心能看见的字：

    "宇宙那么大，我们总会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