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神经内科走廊总是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林微言穿着白大褂走过护士站时,护士长正拿着排班表念叨:“307床的小宇今天又在墙上画画,家属说管不住。”她低头在病历本上写下“进行性肌营养不良”几个字,笔尖突然顿住——这行诊断和江熠病历本上的第一页,像两朵从同一个枝头落下的槐花,带着相似的苦涩。
第一次独立查房的那天,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林微言握着307病房的门把手,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五年前推开江熠病房门的情景——他也是这样躺在靠窗的位置,氧气面罩后的眼睛亮得像星,看见她就举起观测笔记,说“今天参宿四的亮度曲线像条贪吃蛇”。
“请进。”病房里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林微言推开门的瞬间,呼吸突然停滞——墙上贴满了用铅笔勾勒的星图,猎户座的腰带三星被画成了糖葫芦的形状,参宿四的位置涂着圈淡淡的红晕,像颗被阳光晒暖的草莓糖。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孩正举着铅笔,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动作和江熠最后画画时一模一样。
“你画的是猎户座吗?”林微言走过去,指尖轻轻点在参宿四的位置,“这里的位置偏了点,应该再往左移两厘米,才符合2028年的最新星图。”
男孩惊讶地抬起头,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星火:“姐姐也喜欢天文?我哥以前总说,参宿四爆炸后会变成最美的星云,比游乐园的烟花还好看。”
“哥哥?”林微言的心跳漏了一拍,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硌得肋骨生疼。她想起半年前在紫金山观测台,表哥坐在轮椅上说“我弟弟也喜欢星星,等他长大了带他看参宿四”,那时他的手指已经开始发僵,调试望远镜的动作却依然带着江熠的影子。
“我哥叫江辰,”男孩转动铅笔,在星图旁画了个小小的轮椅,“他说等我学会认全猎户座,就把他的望远镜送给我。可是上个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铅笔在参宿四的红晕旁洇出个墨点,像滴没忍住的眼泪。
林微言的手突然发抖,病历本滑落在床单上。她弯腰去捡时,看见男孩枕头下露出半角熟悉的笔记本——深蓝色封皮,右下角画着个简笔的猎户座,和表哥留在观测台的那本一模一样。去年冬天整理表哥遗物时,江妈妈红着眼圈说“他临终前总念叨,要把这个交给懂星星的人”,原来他说的“懂星星的人”,就是此刻站在星图前的自己。
“你哥是不是留给你一样东西?”林微言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那个笔记本,封面的猎户座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男孩的眼睛突然亮了,挣扎着坐起来,左手撑在床沿时滑了一下,林微言伸手扶住他的瞬间,触到他胳膊上凸起的青筋,像江熠最后那些日子里,手臂上暴起的血管。
“是这个!”男孩的指尖抚过封面,突然指着参宿四的位置说,“我哥画这里的时候,总说‘这颗星里住着小熠哥’,他们俩总在视频里聊星星,说要一起看星云开花。”
林微言翻开笔记本的瞬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夹在扉页的照片上,表哥和江熠坐在疗养院的草坪上,两人的轮椅并在一起,举着张画满星轨的纸,背后的天空蓝得像块没被污染的玻璃。照片背面的字迹已经发浅,却依然能认出是表哥的:“小熠说,等我们都变成星星,就把轮椅改成流星,在猎户座的腰带上来回跑。”
“这是小熠哥的吊坠吗?”男孩突然从枕头下摸出个银质星星,链子上的铃铛轻轻作响。林微言的指尖抚过星星背面的刻痕——是她当年用美工刀和江熠一起刻的猎户座,参宿四的位置被他偷偷钻了个小孔,说“这样能穿根红绳,像给星星系鞋带”。
“我哥说这是传家宝,”男孩把吊坠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带着少年人的暖,“他走的前一天,把这个放在我枕头底下,说‘如果遇到像林医生这样懂星星的人,就把这个给她,告诉她我们在猎户座等她’。”
林微言把吊坠戴在脖子上,和自己的两枚戒指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声。她想起江熠总说“星星会碰撞出更亮的光”,原来有些相遇真的会跨越生死,像参宿四的光穿越八光年,最终落在对的人眼里。
“姐姐,你知道吗?”男孩突然指着墙上的星图,“我哥说他以前总偷拿小熠哥的观测笔记,假装是自己写的,就为了让我崇拜他。其实我早就发现了,那些笔记的角落里,总画着个小小的‘Y’,我哥说那是小熠哥的名字。”
林微言翻开笔记本的中间页,果然在页脚发现个淡蓝色的“Y”,旁边画着颗迷你的草莓糖。她想起江熠写笔记时总爱用不同颜色的笔,说“这样星星才不会觉得孤单”,原来他连表哥偷拿笔记的小心思都知道,却故意在角落留下标记,像在和另一个灵魂玩捉迷藏。
查房结束时,男孩坚持要在墙上补全参宿四的位置。林微言扶着他的右手,看着铅笔在墙上慢慢移动,影子投在星图上,像两个重叠的剪影。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男孩突然说:“姐姐的手和我哥的一样暖,他以前也是这样教我画星星的。”
“想不想看看真正的江熠星云?”林微言从手机里找出国际天文联合会发来的星图,紫蓝色的星云在屏幕上流动,“这是你小熠哥发现的星云,国际上用他的名字命名了。”
男孩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过:“我哥说小熠哥变成了星星,原来他变成了一整片星云!那我以后对着天空说‘晚安’,他是不是都能听见?”
林微言点点头,眼眶热得发疼。她想起江熠在病历本最后一页写的“要让每个生病的孩子都相信,星星会接住他们的愿望”,现在宇宙用最温柔的方式告诉她,那个少年的愿望正在发芽——它落在小宇的星图上,落在表哥的笔记本里,落在每个相信“离别是另一种相遇”的人心里。
下午去药房取药时,林微言在走廊遇见小宇的妈妈。那位中年妇女红着眼圈递来个布包:“这是江辰留的,说等小宇病情稳定了交给你。”打开时发现是副旧望远镜,镜筒上贴着片干槐花,和江熠当年贴在望远镜上的那片一模一样,像两滴从同一个春天落下的雨。
望远镜的目镜盖里藏着张便签,是表哥的字迹:“微言,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应该已经见过小宇了。这孩子总问我‘星星会不会生病’,我告诉他‘会,但星星有星云照顾’。江熠说过,进行性肌营养不良会带走力气,却带不走看星星的眼睛。麻烦你替我们多看看他,就像当年你陪江熠看参宿四那样。”
林微言抱着望远镜走到天台时,春风正卷着槐花瓣掠过栏杆。她调试焦距对准猎户座的方向,目镜里的江熠星云比照片上更清晰,红色的尘埃带像条流动的河,中心的亮星在黑暗中闪烁,像江熠和表哥在朝她挥手。
“看到了吗?”她对着天空轻声说,“你们的星星没有生病,它开成了最美的花。”风卷起她的白大褂,像给这句话系了个槐花结,飘向八光年外的那片星云。
下班时,林微言路过307病房,看见小宇正在笔记本上写字。男孩抬头朝她笑,举着本子说:“我哥说要像小熠哥那样记观测笔记,今天的江熠星云比昨天亮了0.01等,像在跟我打招呼。”
笔记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在页脚画了个小小的“Y”和“C”,像两颗靠在一起的星星。林微言突然想起江熠日记里的最后一句:“只要还有人记得,星星就永远不会熄灭。”原来有些光真的会传递,像参宿四的能量变成星云,像江熠的爱变成表哥的守望,最终落在这个画星图的男孩身上,变成永不熄灭的春天。
离开医院时,暮色已经漫过走廊的窗户。林微言回头望了眼307病房,灯光下的星图在墙上泛着微光,像片被装在盒子里的星空。她知道,这个故事还在继续——它写在小宇的星图上,写在表哥的笔记本里,写在每个用星图对抗病痛的孩子心里,像江熠说的那样,让宇宙里的每个角落,都长满永不凋谢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