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天文馆的穹顶剧场里，空调风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孩子们身上的草莓牛奶香。林微言蹲在控制台前调试设备时，指尖划过"江熠星云"的投影按钮，金属表面的凉意让她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江熠的表哥把望远镜塞进她手里，说"小熠总说星空的温度要传给懂它的人"。
周末儿童课的孩子们陆续进场，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撒了把星星糖。有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举着纸飞机冲过来，飞机翅膀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猎户座，参宿四的位置涂成了粉红色。"林老师，你看我的流星飞机！"她的声音脆得像风铃，让林微言想起高三那年的江熠，总把课堂笔记折成星星，偷偷塞进她的课桌。
"今天我们要认识一位特别的'星星朋友'。"林微言按下投影键，穹顶瞬间暗下来，深蓝色的宇宙背景里，猎户座的腰带三星连成直线，参宿四的红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孩子们发出整齐的惊叹，像当年江熠第一次带她看星空时，她忍不住发出的轻呼。
她穿着件印着江熠星云的T恤，图案是德国天文学家发来的高清图，紫蓝色的星云边缘泛着淡淡的光晕。"大家看这片星云，"林微言指着屏幕，"它的名字叫'江熠星云'，是用一位中国少年的名字命名的。他生前最喜欢说'宇宙那么大，总有你的位置'。"
后排突然传来抽泣声。林微言走过去时，看见个戴黑框眼镜的小男孩正用袖子擦眼泪，膝盖上摊着本画满钓鱼竿的笔记本。他的白衬衫领口别着枚银杏叶徽章，是青藤中学的校徽——和江熠当年别在书包上的那枚一模一样，边角都磨得发圆。
"怎么了？"林微言蹲下来，发现他的笔记本上，每颗星星旁边都写着"爷爷"。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指着参宿四说："老师，人死了真的会变成星星吗？我爷爷上周走了，我想知道他在哪个星系钓鱼。"
穹顶的星光落在男孩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银。林微言想起江熠在病历本上写的"死亡是恒星变成星云的过程"，突然明白那个少年为什么执着于记录参宿四——他是想给所有害怕离别的人，留个温柔的解释。
"你看这片江熠星云，"她指着屏幕上旋转的红色尘埃，"它以前是颗很亮的星，就像你爷爷。虽然我们现在看不见它原来的样子，但它的光还在宇宙里旅行，说不定此刻正落在我们身上呢。"
男孩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我爷爷的光是不是也在？他总说我钓鱼技术差，要是变成星星，肯定在天上笑话我。"他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爷爷说吃甜的就不难过了，林老师你要不要？"
那颗糖是草莓味的，和江熠生前最喜欢的那种一模一样。林微言的指尖触到糖纸时，突然想起隔离病房的那个雪夜，江熠举着手机给她看窗外的星星，说"等你出院，我们买一书包草莓糖，边吃边看参宿四"。当时她以为是随口说说，后来才在他的日记里看到"攒钱买糖，要最甜的那种"。
"我们来给爷爷画颗'专属星星'吧。"林微言拿来彩笔，和男孩一起在笔记本上画了颗带钓鱼竿的星星。他的小手握着蜡笔，在星星周围画满波浪线，说"这是银河，爷爷可以在里面钓鱼"。林微言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江熠的观测笔记，每张星图旁都画着小小的槐花，说"要让星星记得春天的味道"。
下课铃响时，孩子们围着投影屏幕不肯走。扎双马尾的女孩举着张画满吉他的纸，上面写着"送给江熠哥哥"；有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把橡皮泥捏成星星，说要寄给宇宙；戴眼镜的男孩则在笔记本最后一页，画了个举着鱼竿的星星，旁边写着"爷爷在猎户座钓鱼"。
"林老师，这是我儿子画的。"男孩的妈妈走过来，眼圈红红的。她递来幅装在相框里的画，天空上的星星都长着鱼竿，最亮的那颗旁边写着"会修自行车的爷爷星"。"他以前总说爷爷不懂天文，"她的声音发颤，"现在每天晚上都趴在窗边，说'爷爷在星星上给我亮灯呢'。"
林微言的目光落在画的角落，发现那里有个小小的轮椅。男孩妈妈顺着她的视线笑了："他说要给江熠哥哥也画个位置，让他和爷爷一起看星星。"阳光透过天文馆的玻璃穹顶，照在画上的轮椅上，像给金属轮子镀了层金。
她把画贴在天文馆的"心愿墙"上，旁边已经贴满了孩子们的作品。有张彩纸上，稚嫩的笔迹写着"希望江熠哥哥的星云永远亮着"，下面画着颗流泪的星星；另一张画着群孩子围着吉他，音符里飘着槐花；最上面是张打印的江熠星云图，被孩子们用红笔涂满了爱心，像给宇宙的明信片。
闭馆前，林微言在教具室整理器材时，发现个眼熟的天文望远镜。镜筒上贴着片干槐花，是青藤中学老槐树上的那种，五瓣花形完整得像标本。她突然想起江熠的表哥，总在观测台的望远镜上摆片新鲜槐花，说"小熠说这样能让星星更香"。
望远镜的目镜盖里藏着张便签，是天文馆馆长的字迹："上周整理旧物，发现这是十年前江熠同学捐赠的，说'要让更多孩子看见猎户座'。"林微言的指尖抚过镜筒上的刻痕——是江熠的名字缩写，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和他在缴费单上画的那个一模一样。
"林老师！"戴眼镜的男孩突然跑进来，手里举着颗用线串起来的银杏叶，"我给爷爷做了颗'通讯卫星'，对着它说话，他在星星上能听见吗？"他的左手腕上缠着圈红绳，是从书包上拆下来的，说"这样像给卫星接电线"。
林微言想起江熠总把红绳系在望远镜上，说"这样能和星星打电话"。她帮男孩把银杏叶挂在穹顶的栏杆上，叶片在风里轻轻转动，像颗旋转的小星球。"当然能听见，"她轻声说，"就像江熠哥哥能听见我们谈论他的星云一样。"
夕阳西下时，林微言锁上天文馆的大门。晚霞把江熠星云的海报染成橘红色，海报上的少年名字在光里泛着暖。她摸着海报上的星云轮廓，突然觉得江熠的光从未熄灭——它落在孩子们的画纸上，落在男孩的银杏叶卫星上，落在每个相信"宇宙有爱的人"心里，变成了比星星更长久的存在。
回家的路上，林微言路过青藤中学的老槐树。槐花落在她的T恤上，正好盖住江熠星云的位置，像给宇宙的礼物盖了个花香邮戳。她想起江熠在时光胶囊里写的"等这些槐花变成化石，我们的星轨还在"，突然明白有些爱真的会变成永恒，像参宿四的光穿越八光年，最终落在对的人眼里，变成永不褪色的春天。
手机突然震动，是男孩妈妈发来的照片。戴眼镜的小男孩正趴在窗边，举着望远镜对准猎户座，笔记本摊在旁边，最新一页写着："爷爷，今天林老师说您在星星上钓鱼，我把鱼竿擦干净了，等您回来教我。"
林微言站在槐树下，看着照片里的星空，突然听见风里传来吉他声。抬头看见天文社的窗口，新一届的学生正围着江熠的旧吉他，弹唱那首《星空》，歌声混着槐花的甜香，像那个蝉鸣的午后，少年骑车掠过操场时，白衬衫鼓成帆的样子。
她知道，江熠想要的从来不是以名字命名星云的荣耀。他只是想告诉每个仰望星空的人：别怕离别，因为宇宙里的每个瞬间，都在以另一种方式重逢。就像此刻，他的星云照亮着孩子的画纸，他的吉他弹唱着未完的歌，而他爱过的人，正在槐花树下，替他把春天过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