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江熠遗物的那天,南京下着缠绵的春雨。林微言蹲在樟木箱前,指尖抚过箱底的旧报纸,油墨味混着樟木的香气漫上来,像高三那年的夏天——江熠总把观测笔记藏在樟木书架后,说“这样能留住春天的味道”。箱子最底层露出个牛皮纸信封的角,深蓝色火漆印上的“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字样,在阴雨天里泛着沉稳的光。
信封的边缘已经发脆,邮戳日期是2023年11月17日——江熠去世前一个月。林微言捏着信封的手突然发抖,想起那年深秋,他在视频里举着张空白信封,笑着说“等收到好消息就告诉你”,当时他的脸已经开始浮肿,氧气面罩后的声音却亮得像星,说“保证是让你跳起来的好消息”。
剪刀划过信封边缘时,她的指腹被纸页的毛边刺得发麻。展开信纸的瞬间,“录取通知书”四个金字在台灯下泛着暖光,像江熠总放在她书包里的橘子糖。专业栏里“天体物理”四个字的墨迹略深,显然是书写时格外用力,右下角的公章红得像参宿四的光晕,盖在“江熠”两个字上,像给这个名字盖了个永恒的邮戳。
附页的评语是打印体,末尾却有教授的手写签名:“该生对参宿四亮度变化的持续观测数据极具科研价值,尤其‘2023年10月异常脉动’的记录,为恒星演化研究提供了关键佐证。建议纳入重点培养计划,配备专属观测设备。”
林微言的指尖落在“2023年10月”上,突然想起那个月江熠的病情突然恶化。他在隔离病房里举着观测笔记,输液管的影子落在曲线图表上,像给星轨系了根银线。“你看这里,”他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变得模糊,“参宿四在攒力气呢,像我一样。”当时她以为是他的幻想,现在才知道,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少年,正用生命记录着宇宙的秘密。
通知书的夹层里掉出张火车票,南京到北京的,发车时间是2023年12月18日——江熠去世那天。票根背面的字迹已经洇开,却依然能辨认出是他的笔迹:“如果我没挺过去,就把通知书寄给微言,告诉她‘我做到了’。北大天文系的保送名额下来了,但我选了南航,离紫金山近,方便带她看星。”
“北大?”林微言的眼泪砸在票根上,晕开了“北京西”三个字。她想起高三那年的誓师大会,江熠在气球上写“北大天文系”,却在日记里画了张南京地图,把南航的位置圈成爱心。原来他说的“考南航太容易”是假的,那些深夜里亮着的台灯,那些被演算纸堆满的书桌,都是为了能和她站在同一片星空下的秘密。
樟木箱的角落里,露出半本被压变形的日记本。翻开最后一页,日期停留在2023年11月16日——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前一天。江熠用红笔写着:“今天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但南航的通知书应该明天到。微言总说我不切实际,其实我早就查好了,南航的天文台有口径1.2米的望远镜,能看清参宿四的细节。等她来了,就用这个望远镜求婚,戒指藏在目镜后面。”
日记本里夹着张被泪水洇过的草稿,是给她的信:“微言,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变成参宿四旁边的一颗星了。别难过,我在星图上标好了我们的位置,南航天文台的坐标是北纬32°03′,东经118°48′,记得在每个晴天的晚上,用望远镜看看猎户座——那里有我给你留的星星。”
林微言把通知书和火车票放进玻璃相框时,发现背面粘着根细小的槐花茎。她突然想起江熠总爱往书本里夹槐花,说“这样文字就有了春天的味道”。现在这根干枯的花茎,像给这份迟来的喜悦系了个蝴蝶结,藏着少年没说出口的温柔。
去紫金山天文台的路上,春雨停了。林微言把相框抱在怀里,像抱着个易碎的春天。山脚下的报亭老板笑着打招呼:“林老师,又来送资料啊?”他不知道,十年前有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总在这里买《天文爱好者》,每次都多买一本,说“要给未来的女朋友留着”。
天文台的荣誉墙正在翻新,工人师傅们正把“江熠星云”的观测数据挂上墙。林微言指着最显眼的位置说:“把这个挂在这里吧。”当相框里的录取通知书和星云图并排时,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在“天体物理”四个字上投下光斑,像江熠在说“你看,我没骗你”。
“这是谁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头问,她是天文社的新成员,脖子上戴着枚和林微言同款的银质吊坠。林微言想起上周在校史馆,这个女孩指着槐花标本问“江熠学长是谁”,现在她正用手指轻轻点着相框里的名字,像在和星星打招呼。
“是位很厉害的学长,”林微言蹲下来,指着参宿四的方向,“他虽然没能亲自来这里,却让我们每个人都记住了,猎户座里有颗属于他的星。你看那片星云,就是用他的名字命名的。”
小女孩的眼睛突然亮了:“就是唱《星空》的那个学长吗?我们音乐老师教过我们,说这首歌里藏着星星的密码。”她从口袋里掏出个音乐盒,拧上发条后,流出的旋律正是《星空》的前奏,底座上刻着“江熠星云”四个字。
林微言的目光落在音乐盒的齿轮上,发现有个极小的刻痕,是猎户座的图案。这是去年天文馆定制的纪念品,每个齿轮上都藏着星图,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小女孩说:“这是我妈妈给我的,她说是江熠学长的朋友送的,说‘听到这首歌,就像他在身边’。”
午后的阳光穿过望远镜的镜筒,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林微言把眼睛凑近目镜时,突然看见参宿四的边缘泛着淡淡的红晕,像江熠说的“草莓糖的颜色”。她想起他在日记里写的“要在目镜后面藏戒指”,现在这片流动的星云,就是宇宙送给他们的婚戒,比任何钻石都璀璨。
荣誉墙前,参观的孩子们围成了圈。有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指着相框问:“林老师,这位学长为什么要选南航呀?北大不是更好吗?”林微言想起那张南京地图上的星标,笑着说:“因为最好的梦想,从来都和喜欢的人有关。”
夕阳西下时,霞光把天文台的穹顶染成了橘红色。林微言摸着相框上的玻璃,“录取”两个字在光里泛着金光,像江熠当年在誓师大会上,眼里闪烁的光芒。她抬头看向天空,参宿四的光正穿越八光年的距离,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像那个少年迟到了许多年的拥抱。
下山时,她在天文台的留言簿上写下:“江熠,你的望远镜我看到了,很清楚。参宿四旁边的那颗星很亮,像你在朝我挥手。谢谢你把梦想种在了南京,现在这里开满了春天。”
留言簿的最后一页,有人画了颗星星,旁边写着:“江熠学长,我是青藤中学天文社的,昨天在老槐树下挖到你埋的时光胶囊,里面说‘要让南航的星星记得林微言的名字’。放心吧,我们会替你记住的。”
林微言合上留言簿时,发现封面内侧贴着片新鲜的槐花。春风从天文台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淡淡的甜香,像有人在轻轻说“我还在”。她知道,这份迟来的录取通知书不是结束,而是那个少年用爱写的续篇——他没能亲自走进南航的校门,却让每一个仰望星空的人,都记住了猎户座里,有颗为喜欢的人而亮的星。
夜色渐浓时,紫金山的灯光亮了起来。林微言站在天文台的台阶上,看着“江熠星云”的观测数据和录取通知书在灯光下交相辉映,突然觉得那个说“要在宇宙里留下痕迹”的少年,真的做到了。他的痕迹不在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上,而在每个相信“爱能跨越生死”的人心里,变成了永不熄灭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