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水阔

    翌日上午,卓青遥果然早早便从主庄回来,准备带她正式进天泉山庄,拜会庄主卓鼎风夫妇。他换了一身崭新的月白流纹锦袍,更显身姿挺拔,神色也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显然已与父亲卓鼎风商议过。

    “县主昨夜歇息得可好?”卓青遥声音平稳,目光却不敢在她面容上停留太久,只垂眸看着青石地面。

    “尚可,劳少庄主挂心。”言朔微微颔首,语气平和,仿佛昨夜竹林中的剑影与心惊都只是梦境一场。

    经过一夜的思虑,她最终还是决定对他坦言相告。卓青遥其人,应当也是坦荡不疑的,无论她的推测是对是错,与这样心思纯正的人相交,她认为还是不宜藏着掖着。尤其一旦他当真……那么,还是趁两人只是初识之际,把事情谈开了为好。

    ……

    天泉山庄依山而建,庄门设于半山腰上。

    山路上还萦绕着未散的雾气。言朔像寻常的娇弱贵女一般,坐进卓青遥备好的车驾上了山。

    行了不久,撩起的帘边忽然现出了山下云雾缭绕的药田庄子。

    刚才因着一行人都在场,她早上也一直心中思虑沉沉,还在一直思索要如何向卓青遥说起。此刻她终于借着看风景的名头下了马车,要卓青遥也下马来为她介绍一番。

    言朔走到坡边,眺望着。晨风拂过她的鬓发,带来山间清冽的空气。她示意琼枝等人稍退几步,只余她与卓青遥并肩而行。

    “卓少庄主,”她停下脚步,目光坦然地看向他,语气郑重,“昨日切磋,多谢指点。只是今日上山拜会令尊令堂之前,有些话,我想需得与少庄主坦诚相告。”

    卓青遥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头莫名一紧,面上仍维持着平静:“县主请讲。”

    言朔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我寻求与天泉山庄合作,确为北境药材通路,此乃公义。然于我私心,亦另有所求。”她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北境烽火连天,我心系一人安危。他……此刻正在林帅军中效力,随赤焰军征战北境。他在赤焰军中,只是一个普通的校尉。北境战报浩繁,音讯难通,我……不知他是否安好。”

    她的话语坦诚而直接,没有半分遮掩,却像一把利刃,划破了卓青遥心头那些朦胧的、尚未来得及理清的绮念。卓青遥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闷地发疼。

    赤焰军中……心系一人……果然如此。

    卓青遥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方才那点隐秘的期待如同被冷水浇灭。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弥漫开来,如同吞下了一枚未熟的青果,酸涩直冲喉间。

    他早该想到的。

    又或许,只是他在自欺欺人……

    昨日药田边她提及北境时眼中深藏的痛楚,竹林里那似乎为她量身定制的剑招,无不指向那个名字——蒙挚。

    言朔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表情,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必须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避免日后更深的误会。

    “少庄主古道热肠,言朔感念于心。合作之事,于公于私,于言家于北境将士,都至关重要。至于我的私心……我知道这请求有些冒昧,也知此事或有风险。但我别无他法,只能恳请少庄主,若能……帮我打探到蒙挚的消息,无论吉凶,恳请少庄主能告知于我。这份恩情,言朔铭记,必有重谢。”

    卓青遥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狠狠掐灭。她是云书县主,心怀家国,情牵故人。而他呢?不过是一个江湖门派的少庄主,恰巧撞见了她的困境,能提供些许帮助罢了。而在她心中,早已装着那个远在烽烟中的人。这份朦胧的好感,于她而言,或许只是负担,甚至可能让她误会自己别有用心,反而坏了合作大事。

    他再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只余下那抹强行压下的苦涩沉淀在深处。他挺直脊背,声音平稳而郑重:“县主放心。天泉山庄虽在江湖,却也知家国大义,敬重浴血将士。蒙校尉……在下亦曾多次听闻其名,是条好汉。县主既有所托,青遥定当尽力。我即刻传信给可靠之人,让他们留意赤焰军蒙挚校尉的行踪。一有消息,必当尽快告知县主。”

    “多谢少庄主。”言朔微微垂下眼帘,掩去其中的复杂情绪,“此事……是我私心,难为少庄主了。”

    “县主言重了。”卓青遥连忙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诚恳,“蒙校尉亦是保家卫国的勇士,探知他的安危,亦是青遥份所当为。”

    他将“份所当为”四个字说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划清界限,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诚恳:“县主放心,此事青遥必当谨慎,绝不外泄。即使对家父,我亦不会多言。”

    言朔看着他,清楚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以及那份迅速被责任感和承诺所取代的克制。这份坦荡与担当,让她心中既感激又有些愧疚。她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如此,言朔感激不尽。少庄主高义,我铭记于心。”

    卓青遥连忙侧身避让,不敢受她全礼,只道:“县主言重了。此乃分内之事。”他抬起头,目光已重新变得清澈坚定,“家父家母想必已在等候,县主,请。”

    ……

    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驶入天泉山庄。山庄气势恢宏,虽不及京城侯府精致,却别有一番雄浑古朴的江湖气象。

    当年玢佐卓氏最鼎盛的时期,不仅领袖北方武林,还出过两个一品大将军,威扬天下。后来虽退出朝廷,但在江湖上的地位却一直保持了下来,本代庄主卓鼎风的名头也是尽人皆知。

    卓鼎风夫妇亲自在正厅相迎,言语间既不失礼数,又带着江湖人的爽朗热情。言朔得体应对,一番寒暄后,会面的话题自然围绕着药田之事和后续安排展开。

    卓鼎风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本就看好与言侯府的合作,更兼儿子对这位县主似乎颇为上心,当下便爽快地表示愿尽力相助,让卓青遥全权负责,具体细节可待言朔和卓青遥详谈。

    而直到这详谈之时,言朔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江湖信息通道和京中的巨大差别。

    天泉山庄镖局在北方经营多年,竟是在各州皆有数条隐蔽且可靠的暗线,因此每趟行镖虽不敢说万无一失,但胜在对沿途山川险隘、风土人情乃至地方势力都极为熟悉,加上消息来源驳杂灵通,才渐渐积下了如今的声望。药材运输于天泉山庄亦是拓展北境商路、互利互惠之机。

    至于天泉山庄为何了解蒙挚的信息,卓青遥则回答说,他虽身在军中,但亦是近年声名鹊起的武林新秀。卓鼎风和天泉山庄中的其他前辈也曾留意过他的事迹,称赞蒙二公子根基扎实,悟性极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蒙挚在军中升任校尉的消息,还是数月前言朔从小殊那里听说的。可关于他所率的那支机动极强、来去无影的部队,却因为属于军机要务,并未透露在家书当中。

    言朔专注地听着,心中既感到振奋又有些复杂。江湖力量竟是如此灵活而深入,远非京城官府的层层文书和效率低下的驿站所能比拟。她想起父亲在朝堂上为军需周转焦头烂额的模样,愈发觉得此行不虚。

    言朔又和卓青遥商定好了通过农庄联系的具体方式,包括密信往来的解码、信鸽的标记和联络频次等等一应问题。

    经过此番谈话,言朔对卓青遥的周全和务实颇为赞赏。他虽年少,但处事老练,心思缜密,远超她之前的预期。他所考虑到的种种风险与应对之策,甚至连她先前未曾深虑的细节,从农庄秘密运送药材至边境处这一路会遇到的盘查、关卡刁难,以及万一出了差池该如何应对的细节问题,卓青遥都事无巨细地一一提出来。

    “联络方式,我会尽快拟出几套方案,交由县主过目选定。”卓青遥最后道,“农庄那边,需得县主亲自挑选信得过的人手过去主持日常,负责药材采收、初加工以及与镖师交接。此人需得沉稳可靠,口风紧,更要能镇得住庄子上的人心,确保消息传递的隐秘。”

    言朔接过他的话,目光沉静:“农庄那边,我会亲自盯着拣选可靠之人过去,务必稳妥。到时候就是要辛苦卓少庄主,多照拂一下。”她深知,这农庄不仅是药材产地,更是她与北境消息往来的关键节点,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信任的人手中。

    卓青遥闻言抬头看她,正色道:“县主言重了。”他迎上言朔的目光,眼底深处那点被强行压下的复杂情绪似乎彻底沉淀了下去,只余下一片清澈的坚定,“青遥定会悉心安排,不辱使命。无论药材运送,还是……消息传递,必当竭尽全力,确保无虞。”

    言朔返程离开之前,该议之事皆已落定。

    她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投向北方天际那抹遥远而模糊的灰蓝。

    前路山长水阔,但至少,她已迈出了第一步……心头的重负似乎也随着滚滚向前的车轮,渐渐卸下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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