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会

    万家庄位于关州东郊,青瓦白墙,江南风韵。

    “谢谢诸位赏临。”

    山庄门前,正在迎客。

    任知宜抬眼望去,铜环朱门,高檐繁复,是一座极气派的庄子。

    再看那位站在门前的主事人万传宗,年约二十七八,相貌平平,体态宽硕。

    每个茶商进门之前,都自觉地走到万传宗面前恭敬行礼,万传宗轻轻颔首,算是还礼。

    任知宜递上请帖。

    为了不引入注目,三人都作了少许妆扮,看起来朴素低调。

    “等一等。”万传宗突然道,“这三位是哪里人……怎地有些面生?”

    旁边的陈大官人忙道:“表兄,这两位就是我之前与您说过的沈家兄妹,出身于诗书世家,于经商一道并不熟悉,今日来茶会,是想聆听表兄教诲,顺道结交一下朋友。”

    万传宗闻言,面色稍缓。

    “你负责看好他们,不要扰了正事。”

    “是,是。”陈大官人忙不迭应道。

    此时,门前落下两轿。

    左侧轿中走出一人,身着五品绯色圆领襕袍官服,年约四十,宽脸丰腮,相貌敦厚,正是关州刺史尚鸣。

    另一轿中之人一袭从五品绿色曲领官服,年约三十四五,气质文弱,正是榷务司关州司使李度。

    万传宗见二人,立刻近身相迎。

    “拜见尚刺史、李司使,您二位里面请。”

    虽然同是见礼,万传宗明显与李度更为亲近。

    榷务司紧扼茶商命脉。据说,有门路的茶商只要问过万家庄的主事人,便能知道明年自己能获得多少斤的茶引,足见万家庄与李度关系密切。

    庄内园林自然璞真,引河成湖,终年活水,清碧见底。绿柳依水,假山嶙峋。

    众人进入水榭,筵席备好,金樽玉器,奢靡华贵。

    “上茶。”

    绿裙侍女鱼贯而入,将一个个盛着茶粉的龙凤云纹耳杯端上长案,依次排开。

    万传宗拱手,“感谢两位大人的抬爱,今日由在下主持这一年一度的关州茶会。案上这些茶叶是从十五家山场中选出的上品,诸位都是见多识广的茶商,我们一同品鉴,选出今年的茶王。”

    茶已成粉,省去茶碾和茶磨,侍女直接进入点茶环节。连续击拂数下,直到茶汤现出丰富、细腻的泡沫。

    “诸位请。”

    任知宜执盏细观,汤色青白,泡沫绵密,是茶中上品。

    “大家还是老规矩,品茶过后,将案上的玉牌放在自己最心仪的茶品前面,玉牌数最大者得胜。”

    任知宜询问旁边人。

    那人回道:“这茶会年年如此,产出茶王的那家山场会得到榷务司的嘉奖,而且明年茶商也会更愿意买这家山场的茶。”

    任知宜意会。

    更愿意买,则代表物以稀为贵,在市面上流通的价格也更高。

    此时,万传宗的声音传来,“品鉴结束,今年的茶王是祈山山场。”

    众人热闹地交谈着。

    任知宜又问:“每年获胜的都是这个祈山山场吗?”

    “不至于,十之有七吧。”旁边人随意应道。

    任知宜轻声道:“兄长,我刚才不小心把茶水洒在裙摆上,想去擦洗一下。”

    卫枢点点头,示意林四跟着。

    任知宜从筵席退出来,沿着一道小门去到后院。

    若要贩卖私茶,庄内必须有一处贮存之地。

    林四问:“庄子太大,往哪边找?”

    任知宜瞧了下地形,指着北院,“那边常年背阴,比较适合建茶窖。”

    北院内,东西两侧各有四名护院守着,比之前院的护卫还要严格。

    林四引开守卫。

    任知宜悄身潜入屋内,没有窗户,一片乌漆麻黑。

    点燃火折一看,整间屋子放着十几个巨大的厚漆木箱。打开一个,一块块以油纸包裹的茶饼摞起来,粗略估算下来,整间屋子的茶叶加起来应当超过一万斤。不过这些茶品相一般,属于中下等茶。

    她拿着火折,绕屋细细察看,这里的墙壁是厚砖墙,砖层中间嵌了木炭,应是防潮之用。

    “嘎吱!”

    脚下的木板微微松动,踩出声音。

    掀开木板,下面是一道长长的通往地窖的阶梯。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护院的声音。

    她不敢再久留,合上木板,从另一侧门匆匆溜了出去。

    快步走出北院,恰好无人察觉。她心下微松,长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什么人?”背后有人喝道。

    她缓缓背转身,一个护卫正盯着她,手中半剑出鞘,“哪里来的?来北院做什么?”

    任知宜镇定下来,“来参加茶会的,不小心迷路了。”

    护卫拦下她,“我亲眼看见你鬼鬼祟祟地从院子里溜出来,跟我去见庄主。”

    说着,一把攫住她的手臂,作势要往外拖。

    任知宜将手移到胸前,怀中有提前备好的迷药。

    “咦?”

    惊讶之声自身后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关州刺史尚鸣一脸不满地走过来,“让你拿个东西,一直磨磨蹭蹭的,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

    任知宜立刻接话,“大人恕罪,是奴婢迷了路。”

    尚鸣高声喝道:“还杵在那里干什么?”

    护院见尚鸣身着五品官服,忙道:“不知是大人府上的,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任知宜跟着尚鸣,走到一处僻静之所。

    敛去伪装的恭顺,任知宜福礼,“多谢尚刺史解围。”

    尚鸣不以为意,“举手之劳。”

    “大人为何要救我?”

    尚鸣叹了口气,“每年偷偷潜入万家庄的人很多,有人为图利,有人为寻仇。万家庄不是个普通的茶庄,这背后牵涉的势力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姑娘还年轻,就不要盯着这里不放了,小心惹祸上身。”

    说完,转身即走。

    — —  — —

    翌日,关州府最大的酒肆金满园请了弄情馆的姑娘唱曲儿。

    一楼宾朋满座,二楼的包间更是早被订满。

    酒肆伙计小心地关上天字间的门,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觑了一眼里面的人。

    一个男子,大白天戴着连帽的幂篱,在金满园的天字间与人相见,怎么看都觉得有几分诡异。

    不过,这和他也没什么关系。能订天字包间的人都不是一般人,他只需要管好自己的眼和嘴,那就万事大吉。

    任知宜行礼,“尚刺史。”

    男子揭下幂篱,露出一张温和敦厚的脸。

    他的目光在任知宜和卫枢之间逡巡片刻,“本官不是说过吗……让姑娘远离万家庄,为何还非要给本官寄信约见?”

    卫枢拱手,“有一事想问大人,衙狱之中是否关了一位姓曲的茶农?

    尚鸣一怔,想了半刻,“他是不是因为卖私茶而入狱?”

    “正是。”

    尚鸣面色一缓,挥手请二人落座。

    “原来你们是为了他的事。”他给自己斟了杯茶,“他贩卖私茶不过五六斤,照例应该杖责二十,本官见他家中贫困,身上又有痛痹之症,就免了他的杖责,让他在衙中多坐几月的狱,小惩大诫即可。”

    卫枢面露意外,没想到尚鸣还有些良知。

    “既然尚刺史有爱民之心,缘何放任茶农遭受榷务司盘剥,还有万家庄贩卖私茶,为何刺史也不理会?”

    尚鸣一怔,执盏的手停在半空。

    默了半晌,他拧紧了眉头,“谁告诉你万家庄贩卖私茶?”

    任知宜拿出她画的茶仓草图,铺在案上,“茶仓下面就是茶窖,我虽未能进去,可是看得出来那洞窖极深,储存的茶叶恐怕超过十万斤。”

    卫枢厉声道:“关州一年的茶量也不过三百万斤,眼下还不是春秋两季。如此逆行,尚刺史就一直视若无睹?”

    尚鸣双唇微张,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公子究竟是谁?”

    楼下一曲终了,传来阵阵喝彩声,打破了天字间里短暂的凝滞。

    任知宜诚恳道:“大人,我们既不为财,也不为仇,只想将这件事查清楚,还关州一片清平。”

    尚鸣苦笑摇头,“他们背后的势力太大。本官在关州多年,尚不能撼动一二,你们如何能成?”

    卫枢道:“只要能拿到关键的证据,我自有办法。”

    尚鸣凝视着二人,半信半疑。

    卫枢又道:“或者,大人可以先将知道的有关私茶之事告知于我二人。”

    尚鸣蹙眉,“本官凭什么相信你们?”

    任知宜笑了笑,“大人若真得无心查缉私茶,也不会出来与我们相见。既然大人来了,说明您也怀着一丝希望。”

    尚鸣似是陷入挣扎,过了半晌方道:“万家庄的背后是柳州郑家,榷务司的背后乃是京城。”

    卫枢眸色阗黑。

    任知宜问道:“万家庄的私茶从何而来?”

    “山场向茶农收茶时,一百斤的茶最多按照八十斤给茶农结账,结余下的茶会运出山场,卖予万家庄,然后销运至江南三大世家经营的各大茶肆中。”

    任知宜不解,“短茶二十斤,茶农为何不申辩?”

    “新采的茶叶中常常带着泥土、沙砾一类的杂质,官府收茶时本就可以短斤。再说,茶农地位低下,哪有人敢质疑官府?”

    “岂有此理!”任知宜怒极拍案,“难怪茶农的生活过得如此凄惨。”

    卫枢沉吟道:“照大人所说,山场之内必有阴阳两本账簿,一本是榷茶簿,另一本是私茶簿。”

    “不错。”尚鸣道。

    卫枢和任知宜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祈山山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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