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帆一出来的时候,李昭昭还坐在沙发上,看着刚搬回来的君子兰。
“很喜欢它吗?”,陈帆一走过去,坐在侧边的长椅上。
“嗯,你什么时候会把它带走,这段时间应该就忙完了吧?”
李昭昭知道陈帆一他们在追查拐卖团伙,但也仅仅局限于知道,具体的过程和进度,她并不了解。
也许是有意的躲避,李昭昭也从来没问过,面对从旧工厂出来后遇到的每一个工作人员,李昭昭都没有向他们询问过相关话题,除了陈帆一。
“不知道,也许要到年后,也有可能会更晚一些。”,陈帆一也在看君子兰,轻悠悠地问道,“昭昭,你想我把它带回去吗?”
“不想。”,李昭昭的声音又低沉起来了。
陈帆一开心地凑过去,兴匆匆地离开长椅,蹲到李昭昭面前。
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在“昭昭~”“昭昭~”的叫个不停。
陈帆一捧着李昭昭放在膝上的双手,手掌包着它轻轻摩挲,“昭昭,那就让它一直留在这里,留给你。”
从下往上仰视李昭昭的时候,不管她是垂着眼还是低着脑袋,陈帆一都能一览无余地看清她的脸,看见她眼底的情绪。
陈帆一看不够,想到中午的懊恼,心里“嘭嘭”地砸个不停,隐约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陈帆一划过李昭昭的指甲,雀跃地抚摸上面的锋利边缘,眼神从李昭昭眼里藏着的试探和打算,看到她眉心处挤出的几条细线。
昭昭,你还在纠结什么呢?
微凉的指尖被陈帆一轻轻捏住,力道压在李昭昭的指甲盖上,血色都跑丢了。
“昭昭,很多事情都可以去尝试,结果没你想的那么糟糕。”,陈帆一每说一个字,都会有温热的气流划过李昭昭的指尖,然后无影无踪地消散。
“昭昭,吃饭了。”,林棋的催促声从厨房传出来,声音不大,但余波阵阵,荡开了两人之间的涟漪。
那存在感极强的嗓门,没有半点电灯泡的自觉。
陈帆一又捏了捏手里的软肉,“走,我们先去吃饭。”
李昭昭的手很软,细细的,揉至指尖处又不乏锐利,陈帆一摸到手里就不想松开了。
“陈帆一,手。”,李昭昭懒懒地提醒道,手上没有使劲,像收起利爪休憩的小兽。
“好~这就放开。”,陈帆一磨磨蹭蹭,嘴上应得倒是快。
林棋出来的时候,两人才刚走到餐桌前,“昭昭,你来这边。”
他防的就是陈帆一,圆桌两边远远的放着两套碗筷,林棋坐在正中间,跟楚河汉界的分水岭似的。
“咳咳——”,林棋装模装样地清了下嗓子。
“正好今天大家都坐在一张桌子上了,我们来聊聊房子的事?”
陈帆一筷子还没拿上,眉头倒是先蹙起来了,啧,林棋这话还真是挺倒胃口的。
“我不想聊。”
这话是李昭昭说的,不紧不慢地跟在林棋那两句开场白后面,软绵绵地给他把即将泄洪的闸口给关了。
“不好意思,我也不想聊哈”,陈帆一忍不住笑,乐呵呵地在后面接着。
“你们……”
林棋扎着短马尾坐在两人中间,被夹击得吃不下饭。
心累……还是心累。
“昭昭,你确定不再和我商量一下?”
“小棋哥,房子的事情就让我自己做决定吧,你给我的帮助已经够多了。”,李昭昭终于把话说出口了,紧绷的嘴角微微泄了几分力气。
“行,我不问。”
林棋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可能心里还是不舒服吧。
陈帆一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李昭昭在观察林棋,连筷子上的肉都放下来了。
“林棋,昭昭住在这,离你们家可比到我家的距离近多了,房子的事我也会和昭昭签正规的过户合同,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难道说你担心我头昏眼花,过户时签的是另外几套房子的合同?”,陈帆一趁着说话的功夫,又把那道口味淡些的肉片往李昭昭那边转过去。
“呵。”,比壕,林棋比不过他,行了吧。
“嘟——”,餐厅刚安静一会儿,门铃就响了。
林棋移开凳子,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
陈帆一放下筷子,看见李昭昭也跟着林棋一起往门口走。
“这是什么东西,你点的?”,林棋手上领着一袋纸袋,低头闻了下。
“我买了些柚子,待会儿饭后吃。”,李昭昭打量着林棋,说道,“小棋哥,一起吃吧。”
“可以。”,林棋叹了一口气,“先进去把饭吃了,今晚赶紧给它吃完,免得过两天放坏了。”
李昭昭在示好,林棋喜欢吃柚子,喜欢得连李爷爷都打趣过几次。提前准备了示好的礼物,然后才放心婉拒,李昭昭这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门口没有陈帆一,李昭昭看起来又机灵乖巧的,林棋心里的那股气也一下就通了。
本来就没多少气啊,林棋只是有些心塞罢了,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结果大任半途被瓜分了一大半,剩下的另一半也即将长腿跑了的郁闷。
“不过,钱不够了,记得先和我借,我不收利息。”
“好,谢谢小棋哥。”
陈帆一往后探头,在起身和坐着之间摇摆不定。
李昭昭还没回来,陈帆一一个人吃着也没意思,坐在那像个守菜奴似的,对着一桌子的饭菜只看不吃。
正巧,手机这时候响了一下。
李昭昭回来时正好迎面撞上陈帆一,“你要回去了吗?”
“嗯,出了点事情。”,陈帆一手上捞着衬衫,带着她往客厅走,“昭昭,我明天来不了了,最晚一个星期后来找你。合同的事情也回来后看,君子兰你浇水就好,剩下的我回来再做。记得按时吃饭睡觉,照片想发就发,不想发也可以。最后,还有一件事。”
李昭昭看着他,事发突然,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昭昭~”,看着她呆愣的样子,陈帆一不自觉地溢出一声轻笑,“我回来再跟你说。”
如果合适的话,陈帆一还想抱抱她,把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
“走了啊!”,陈帆一朝后面的林棋大声打了个招呼。
“怎么,他回去了?”,林棋刚刚就看到陈帆一抓着手机往外走,看起来挺急的。
“嗯。”
陈帆一被队里的电话喊回去了,省里的文件下来了。
饭后,李昭昭和林棋吃了柚子,手上沾了淡淡的柚子味儿。
洗完手,临上床睡觉前,她手上还是似有若无的带着清香。
熟悉的房间一下变得安静起来,李昭昭的被窝里温着青涩的香甜,里面的人不断左翻右滚,那股味道还是不能完全散掉。
李昭昭坐在床上,又睡不着了。
想到客厅的那件衣服,李昭昭下床穿鞋,一路上都开着灯带。
“嗬——”,短短的一段路,李昭昭跑得几乎站不稳。
昏暗的客厅中间,正对着电视墙的棕红色沙发上放着一件宽大的衬衫,浅蓝色的料子在这会儿看起来和白色也差不多了。
李昭昭脱了鞋,脸埋在双膝上坐着,对面是那件陈帆一留下的衬衫,他急急忙忙地说完一大段话,随手就落在这儿了。
她从卧室跑出来后,没有去碰它,也不看它,好像只是为了确认它的存在,然后安然地松了一口气。
“吱呀——吱呀——”
李昭昭身下的摇椅慢慢摇晃起来。
在一片白雾茫茫的草原上,李昭昭被一只连向天边的细绳带着往前走,被白雾掩住的绳端上系着的是一个老鹰摸样的风筝。
雾太密了,李昭昭看不清风筝飞得有多高,只好紧紧抓着手里的线,一丝力气也不敢松懈。
忽然有大风袭来,风声呼嚎不停,李昭昭一路走,一路掉。先是十根攥着细绳的指头,一根接一根地往下掉,接着是手臂上的骨头,左一根,右一根……
黑红的血迹粘稠地裹着草地上的残肢,零零碎碎地掉了一地,但李昭昭仍在走,不哭不叫地走。
直到连腿骨也被留在身后,再也迈不出一步的时候,李昭昭才后知后觉地痛起来,无声地大哭着。
白雾遮掩了她的眼睛,手上指路的细线也没了,李昭昭沉在未知的恐惧里,哭得空洞又迷茫。
“妈妈,我要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啊啊啊——不要——”
是谁的声音?
李昭昭茫然四顾,看到了好多的铁笼,刚刚的哭声来自前面那个断指的小孩,他身上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被按住的右手鲜血淋漓。小孩上了石台,铁笼就空了,直到下一个人补进来。
……
李昭昭睁眼时,天还没亮,只有摇椅停了下来。
如果他们来晚了一步,李昭昭就会在那天晚上死去。
陈帆一在旧工厂遇见李昭昭的那天,正好也是她死死抓着铁门,不肯被拖出来等着处理的那天。
李昭昭的目光停留在对面那抹蓝上,夜深人静的清醒时刻,她想到了刚刚那场梦的结尾。
在白雾的尽头,她隔着铁笼再次看到陈帆一小心翼翼地出现,喋喋不休,说着一些她听不清的话。
然后,眼泪和汗水一起滚到她手上。
一个人哭久了,突然摸到另一个人的眼泪,李昭昭这才感觉到她还活着,真实地活着。
李昭昭眯着眼睛坐到了沙发上,手边是陈帆一的衬衫。
灯光薄弱的长夜在李昭昭面前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那分明是陈帆一的摸样,李昭昭甚至能闻到他的气味,听到他说不厌的细语。
李昭昭在一个人的静坐中摸清了她对陈帆一的感情,喜欢和感激,依赖和信赖,模糊不清的轨迹都被她扫清楚了。
她想了一遍又一遍,反复思考,然后在红日升起时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