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帆一的手从脸颊滑到耳后，揉着软韧的发根，手上的动作伸展不开，转而又把李昭昭抱到怀里。
空气里飘出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混着刚洗完碗后留下的柠檬味，陈帆一低头嗅了会儿，发现身上满满当当的都是李昭昭的味道。
陈帆一很满足了。
李昭昭被陈帆一带到沙发上坐着，一步一步先前挪动，走得很稳。
陈帆一牵着她的手摸到自己的领子上，抱着她轻轻地晃动，像起伏海浪上冲出的一条小船，紧紧的绑着她一起乘风破浪。
李昭昭看着被塞进手里的白色衣领，莫名的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该发泄的抗拒都已经宣泄过了。
“陈帆一，你累吗？”，李昭昭执着地从陈帆一怀里抬头，目光集中在他脸上。
空气里有一声极轻的刮蹭声，又绵又闷，在陈帆一反应过来之前就戛然而止了。
李昭昭抬头时，陈帆一的下巴正好抵在她头上，痒痒地贴着上面的发根。
刚长出尖茬的胡子扎人倒是不疼，但正是坚韧的时候，直挺挺地竖着，轻易就在李昭昭蓦然滑过的额头上留出一块红痕。
陈帆一摸着李昭昭泛红的额头，疼惜道，“痛不痛？”
李昭昭身上的印子消得慢，这一点陈帆一在三个月前就知道了，不管是新掐出来的指甲印还是其他按压的印记，一个小时内都很难出现消退的迹象。
陈帆一看着这红痕后悔得不行，可李昭昭却像是无知无觉似的，脸上没有不适的表情，轻微地挣开了陈帆一的手。
“我不痛。”，语气缓和了许多。
可陈帆一疼啊，心疼！
看着李昭昭这副不在乎身体的样子，陈帆一又气又无奈，心里“滋滋”的冒着酸气。
陈帆一想低头咬她，最好是咬在额头边上，和李昭昭昨晚留在他嘴上的伤一样，也在她身上边边角角的地方咬下一个小红点。
说干就干，陈帆一带着心里的酸气，猛然低头靠近，带出一阵轻微的凉风。
李昭昭疑惑地看着他，躲都没躲。
渐渐地，凉风变成了热风，潮湿地打在李昭昭额前的皮肉上，忽而碰上正中的红痕。
陈帆一不解气，鼻尖再次往下点了点。
李昭昭的胆子出乎意料的大，一点儿没被陈帆一的动作吓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幼稚举动如何在她身上反复。
“陈帆一，你工作这么忙还要赶过来，不累吗？”
李昭昭像个被啄木鸟反复雕琢的杨柳，明明身上没什么虫子，但笨鸟一旦啄上头了就不管不顾的。
“累，也不累。”，陈帆一想了想，暂时放弃了继续在额头周围占地的动作。
“身体肯定是会累的，但和你一起在沙发上休息了一阵，也就没那么累了。”，陈帆一还是没忍住，鼻尖贴着李昭昭的眉心又蹭了蹭。
“我那时候心里快急疯了，要是再不赶紧看到你，我根本没办法睡着，也静不下心来休息，只会比现在更累。”
陈帆一知道李昭昭在春和景苑待着后，心里是有了落脚点，但却完全没有办法不去担心，总有无数个变幻莫测的“万一”从各个地方窜出来。
万一昭昭是在回来路上发生了什么，被刺激到了呢？
万一昭昭是在家出了意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该怎么办？
万一，家里那盏灯是昭昭出门忘了关呢……那她又在哪里？
陈帆一不想去想这些没有依据的荒谬假设，这些问题除了能一棍子搅乱他的思考，半点用处都没有。
可他控制不了，它们像杂草一样在陈帆一的脑海里疯长，吵得他心神不宁，焦躁难止。
“昭昭～”
陈帆一轻声嘟囔着，“你对自己好一点儿吧，别管我累不累了。”
李昭昭被陈帆一抱着不放手，眉眼时不时被鼻尖蹭过，那几句含糊地话几乎是贴着她的脸说出来的。
声音传不出来，一出口就隔着李昭昭脸上的薄皮，发出密密麻麻的震动。
陈帆一被李昭昭轻轻推了一下，虽然她手上的力道不大，但陈帆一还是往后退了些。
“嗯？怎么了？”，陈帆一歪着脑袋找李昭昭的眼睛，离得太近了视线范围难免会被影响到。
“……太挤了。”，李昭昭当着陈帆一的面，用手背擦了下脸，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没有生气，也没有躲开，李昭昭只是心口如一地觉得，太挤了。
“哦。”
陈帆一没松手，只是身子往后靠了一寸。
阳台没有关紧，陈帆一昨晚特意开了一个小口，用来通风透气的。
玻璃门边的帘子左右晃动了几下，有风从外面吹进来，绕过大大咧咧散着叶子的君子兰，吹到李昭昭身后的摇椅上。
木椅“吱呀”一声，悠悠摇晃起来。
“昭昭，再抱一会儿就好了，不会太久的。”，陈帆一退了一步，只是眯着眼睛把脑袋移到李昭昭耳边，弓着上半身靠在沙发上。
这个动作说不上舒服，陈帆一身上的重量要分出大半部分靠在身后的软皮垫子上，剩下的脑袋则要努力往前低，才能去够到李昭昭的肩膀。
身体没那么舒服，但心里熨帖爽了就够了，陈帆一没那么贪心。
“陈帆一，我昨天中午在超市遇到刘清姐了，我还给你发了照片。”，李昭昭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到像是在讲其他人的故事。
“嗯，我看到了。”
“除了她，我其实还看见了另一个人，他叫方綦，是我的高中同学。”
李昭昭一出声，陈帆一就睁开了眼睛，稍稍坐直身子等着她继续往后讲。
途中，李昭昭脸上飘着几根碎发，都被他捏着发尾往后拢起来了。
“我和他曾经在一起过，后来分开的时候闹得不太好看。”，李昭昭眉头微皱，像是记不清故事的发展，停了好一阵子才继续往下，“差点就要报警了。”
方綦□□未遂，李昭昭为了不让爷爷担心，甚至不肯让知情的林棋把这件事说出来。
这也是林棋和李昭昭关系缓和的起点，那时候爷爷刚开始准备化疗，李昭昭在半个月内完成了高中转学和人际关系的清理。
趁着爷爷不在家，李昭昭选择独自把这件事悄无声息地揭过去。
但现在看来，十七岁的她做得并不成功，方綦还是找上来了。
“所以你生病是因为被他吓到了，昭昭，是这样吗？”
陈帆一想到了今天在李昭昭口中听的那些梦话，那时候他听不出什么，可现在想来，里面确实是混入了几声颤抖模糊的“方綦”。
“对。”，李昭昭呼出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是厌恶和不解，还有一层终于可以浮出水面喘息的轻松。
这些不堪的回忆没有被及时的疏泄出去，沉默地淤在李昭昭若无其事的隐忍里，她只追求“看不见”的安稳，选择不断地逼自己遗忘，翻篇。
这样的日子李昭昭一个人过了很久，久到她真的快要记不清当初的细节，连带着之前想要留住的另一部分回忆也在慢慢褪色。
但再次遇到方綦时，她还是会被毫不留情地抓回到当初的情境之下，幽静的公寓和明亮的病房交替穿插在她的回忆里，每一个画面都闪得很快。似乎只是为了把她遗忘的害怕和逃避都抽出来，然后反复在她耳边吟唱，逃避这一招对它没用，真的没用。
那些李昭昭觉得煎熬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很久，时间只过了五年。
无论李昭昭如何逃避，时间都是客观的，五年就是五年，三个月就只是三个月。
不客观的是人，是李昭昭。
“昭昭，这件事林棋知道吗？”
“前天的事我没和他说，我想自己解决。”，李昭昭转身从陈帆一怀里站起来，正好看到前后摇晃的木椅，“陈帆一，我想自己解决。”
方綦似乎还在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找到李昭昭那天说的话也和五年前一样，“李昭昭，别想玩到一半就走人。”
李昭昭既不想玩他，也从来没玩弄过他的感情，连她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事，她不想再拖其他人下水。
“陈帆一，这件事我不想瞒着你，但是你也不要插手，我还是会每天都给你发消息的。”，李昭昭的语气很平和，但不容拒绝，眉骨上的小痣又开始跳动了。
陈帆一抬头凝望着她，问道，“昭昭，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就不给我回信息了？”
李昭昭抿着唇，眼眶里映着陈帆一略显苍白疲倦的脸色，摇了摇头，“不是，我还是会回的。”
这是两码事，解决问题和喜欢陈帆一并不冲突，李昭昭现在还能分得清这二者的差别。
“昭昭，你想怎么做，告诉我好不好？”，陈帆一找到李昭昭的手，然后紧紧握住，他和李昭昭是站在一侧的。
“报警。”，李昭昭知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现在再报警几乎不会有什么结果，“这次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会报警，一直到他接受现实为止。”
“那如果报警来不及呢，你怎么办？”，陈帆一怕她再受刺激，要是他不身边、他不知道，那又该怎么办？
“我就躲到家里锁上大门，给你打电话，发消息。”，李昭昭回答得很认真，很肯定。
陈帆一给出的正确答案就是这个，李昭昭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