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淞月瞬间警觉起来,像竖起尖刺的小刺猬一样,把弟弟护得更紧了,目光锐利地投向门口,声音紧绷:“谁?”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宋司凡那张清俊温和的脸探了进来,带着他特有的安抚笑容:“乔姑娘,小公子醒了吗?听我的没错吧!” 他望着乔淞月怀里的乔如青,由衷的欣慰道:“看来回魂丹的药效极好。只是小公子久睡初醒,身体极度虚弱,心神也受到了惊扰,还需好生静养一阵,辅以汤药慢慢调理才能好的彻底,切忌大悲大喜,更不能再受任何惊吓。”
“多谢司凡先生!” 乔淞月紧绷的心弦微松,郑重道谢道:“先生与令师姐的救命之恩,乔淞月铭记于心,日后有任何用得上淞月的事,尽管开口。”
宋司凡摆摆手,笑容谦和:“姑娘言重了,治病救人,这本就是医者本分。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 他走进来,将手中拎着一个食盒放在案几上,“这是我师姐特意为小公子熬的米粥,清淡温补。姑娘也需用些饭食,我师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把清粥小菜做的可口美味极了。你快尝尝,多少吃点吧,莫要熬坏了身子。”
宋司凡的体贴入微让乔淞月心头微暖,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宋司凡放下食盒,并没有多留,再次叮嘱几句静养事项,便悄然退了出去,说要去找他师姐一起外出采药。
乔淞月看他每次提及师姐,神情都略带羞涩,止不住的欢欣雀跃,与平时格外不同。想到他美人师姐天仙一样的绝色容颜,乔淞月心中了然,微微一笑,心想这俩人青梅竹马倒也是绝配,望有情人能早日修的正果。
她起身把弟弟安置好在床上,打开食盒,热气腾腾的香甜浓郁的米粥气息迎面扑鼻而来。
她小心地端起碗,喂弟弟喝了小半碗温热的米粥。乔如青精神不济,吃了小半碗很快又沉沉睡去了,小手依旧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仿佛生怕再次失去。
乔淞月轻轻抚平弟弟微蹙的眉头,为他掖好被角。暖阁内恢复了宁静,窗外渡口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坐在榻边,看着弟弟安详的睡颜,心中那块巨石终于彻底落地了。
她放下小碗,揉了揉眉心,才发觉自己的身体确实很疲惫。
这时,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这一次的脚步声沉稳,清晰,带着属于戚鸣毓独特的节奏感。
乔淞月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门被推开,戚鸣毓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门口。
他换下了那身深青素衫,穿着一身颜色低调却剪裁极为考究的靛灰色云纹锦衫,腰间系着一枚同色玉带,墨发用一支简单的翠玉簪束起。整个人褪去了几分战场杀伐的锐气,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内敛。若非脸色依旧透着重伤初愈的苍白,以及乔淞月对他太过了解,几乎要让人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了。
乔淞月还敏锐地注意到,他行走间,左肩的动作似乎有细微的凝滞,那道焦痕的伤对他还是有影响的。
“醒了?” 戚鸣毓先是看了看乔淞月,然后越过她,又看了看在榻上沉睡的乔如青。
乔淞月站起身,挡在弟弟榻前,很是紧张,警惕道:“侯爷有何吩咐?” 她语气生硬,带着明显的疏离。哪怕上次两个人同息渡劫,也没有消弭隔阂,反而让她对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更加戒备了。
世方王府,宫里,赫公公......他每一步棋,都深不见底。她现下已经安然跟弟弟团聚,不想再轻易去冒险了。
戚鸣毓对她的戒备浑不在意,看了眼她颈间那道被已经结痂的小伤口。
他缓步走进暖阁,在离软榻几步远的椅子上坐下。“我能有什么吩咐。只是来告知夫人,我们的船,申时三刻启程。”
“去哪?” 乔淞月心下一紧,追问道。
戚鸣毓望着她,“自然是去会一会那位深宫里的赫公公。线报无误,人已到了西峡渡,落脚在’云来客栈‘天字一号房。此人老奸巨猾,疑心极重,身边更有大内高手护卫,寻常接近,无异于打草惊蛇。”
听他这么说了,乔淞月眉头紧蹙起来:“侯爷有何良策?” 她虽然恨不能立刻去手刃仇人,但也知道凭一腔孤勇只会坏事。如今她已经被迫入了局,只能跟着棋局里最有利她的步调走。
“良策谈不上。” 戚鸣毓望着乔淞月的目光里,带着她熟悉的考量,“只是需要夫人配合......做一出戏。”
“做戏?” 乔淞月微微一怔。随后感叹道,他果然是个爱演戏的“戏疯子”。
“不错。” 戚鸣毓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道,“赫公公此行,明面上是替宫里采办霖川的新奇玩意儿,其实是交接账册,去接应那批货物,邢昭,曹涟雪他们的事,他们还在查,暂时不知道是何人所为。此人好奢华,喜排场,尤好......品鉴美人。尤其喜欢那种表面泼辣刚烈,内里却不得不屈从于权贵,野性难驯的美人。”
他每说一句,乔淞月的脸色就沉下一分,他说完之后,她的脸已经全黑了。
她又不傻,听明白了,这该死的阉贼,这该死的“喜好”。
乔淞月此时的的声音简直冷得掉冰渣,眼神里滋滋啦啦直冒火,盯着戚鸣毓,愤愤道:“所以,侯爷是想让我去做一出好戏,扮作一个被权贵强占,心有不甘却无力反抗的‘烈性美人’,接近那个赫公公,查探具体情报?”
戚鸣毓没说话,缓缓靠回椅背,声音依旧平静:“夫人向来聪慧。不过,‘强占’二字稍显刻意了。更合适的身份是......一个因为家族获罪,被某位‘霖川巨贾’重金买下,充作外室,心中怨怼却又不得不依附求存的......落魄官家小姐。而那位‘巨贾’,正是在下。”
乔淞月简直要被他这番话气笑了,她胸口剧烈起伏,觉得荒唐极了,她堂堂乔家女,靖元侯夫人,竟然要扮作一个依附权贵,忍辱偷生的玩物?还是给这个把她拖入深渊,在她身上种下寒毒的男人做“外室”!
“戚,鸣,毓!” 她踏前一步,“你欺人太甚。”
“欺人?” 戚鸣毓眉梢微挑,眸中闪过一丝冷嘲,不知道是嘲她,还是嘲这当今世道,“夫人莫非忘了?你本就是本侯明媒正娶的夫人,拜过天地,入过宗祠。霖川那场冲喜,更是人尽皆知。如今也只能扮作本侯的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他停顿了一瞬,望着她愤怒泛起红晕的脸颊,继续道:“已经是委屈了夫人,委屈了本侯的身份了。”
“你!” 乔淞月被他这番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的话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颊涨得通红。明媒正娶的夫人,冲喜,那都是交易,是枷锁,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如今竟然成了他让她装作去“以色侍人”的借口。
“怎么?夫人心中觉得委屈?” 戚鸣毓偏头看着她,说出的话有些残忍,“那你觉得,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和好使的脑子,能直接杀进云来客栈,取了那赫公公的项上人头,顺带救出可能被他藏匿的,与乔家血案相关的最后人证物证吗?”
他说的句句在理,字字全都戳在乔淞月的软肋上。复仇,人证物证,这是她无法拒绝的诱惑,也是她无法回避的责任。
暖阁内一片寂静,乔淞月粗重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半晌,乔淞月忽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怒火和不甘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好!” 她斩钉截铁道,“我演!”
戚鸣毓眸中亮光微闪,点了点头,他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 乔淞月话锋一转,正色对戚鸣毓道:“侯爷需答应我三件事。”
“讲。”
“第一,此行一切行动,需得我知晓,不得将我蒙在鼓里当棋子使唤。”她要掌握主动权,做到心中有数才行。
“第二,若有危险,需以我弟弟安全为第一。若有闪失,朝夕引在,我一定拉着你一起入黄泉。”她不在弟弟身边,要他全力保全弟弟,好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第三,” 她顿了顿,声音里全是破釜沉舟的狠戾,“若真到了需我‘以色侍人’的地步......侯爷最好先给我准备好见血封喉的毒药,我乔淞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演戏可以,但是假戏真做,不可能!
这三条,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是乔淞月的底线,也是警告,更是她在这盘棋局中,为自己争取的最后尊严。
戚鸣毓静静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像一团来自地狱的烈焰,全身散发着不屈的火焰。那火焰如此耀眼夺目,如此纯粹,如此灼热,几乎要将他眼底那万年不化的冰霜都融化一丝缝隙。
他沉默的欣赏了片刻。
“可。” 最终,他点头,应承下来。
乔淞月紧绷着的心弦这才微微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