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弓弦震响,十余支劲弩离弦而出。
乔淞月望着箭尖泛起的寒光,身体僵硬早已经麻木,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她就要认命了。
然而,戚鸣毓不。
“抱紧!低头!”他的声音低沉安稳,乔淞月瞬间就定了心神。
几乎是本能地,她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胸膛,双手紧紧箍紧他的腰身。
呜呜呜......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忽然从雷霆岗的另一个方向传来。
那号角的声音悠长,威严,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瞬间就压过了弓弦的震响。
这绝对不是水匪或者赫公公手下能发出的号角声,船头张弓搭箭的护卫们动作齐齐停滞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的神色,望着赫公公等待指令。
戚鸣毓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紧搂着乔淞月腰身,将她整个人向侧面狠狠一推,他的身体借着这股推送的反作用力,猛地向后一个倒仰。
“噗通”一声,两人瞬间分开,再次沉入水中去了。
连发密集的弩箭狠狠射入水面,激起大片水花,却尽数落了空,没有一只是射在俩人身上的。
“混账玩意儿!” 赫公公脸上一片暴怒,喝道:“人呢?哪去了,给我射呀!往水里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船上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再次上弦,对着两人消失的水面又是一阵疯狂的攒射。
船上众人正聚精会神的望着水花肆起的水面,搜索查看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从赫公公站着小船的船底两侧炸响。
水柱冲天而起,船身剧烈地摇晃,倾斜,甲板上的护卫猝不及防,顿时东倒西歪,有的直接就跌进了水里,惨叫声此起彼伏,几具劲弩脱手直接就落入江中了。
“怎么回事?” 赫公公心中大骇,紧紧抱住船舷,脸色煞白,尖声质问身边人。
这爆炸可不是偶然。
浓雾中,几艘体型比赫公公的小船大上几倍,船身覆盖着铁甲的大战船,船头高扬着黄龙旗帜,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轰然撞破浓雾,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船头站立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是贺尘。
他一身黑色劲装,眼神冷冽,手中高举一面黄色令旗。
“奉侯爷令,剿灭水匪,一个不留!” 贺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重若千钧。
“杀!” 震天的喊杀声从黄龙战船上爆发,无数身着黑色劲装,手持劲弩和大刀的影卫甲精锐,一个接一个的跃入水中。
还有三架固定在船头的重型床弩,在绞盘的嘎吱声中,寒光闪烁的巨大弩箭,牢牢锁定了赫公公那艘正在倾覆边缘挣扎的小船。
“是,是影卫甲?靖元侯的亲卫!” 赫公公看着黄龙旗和船上训练有素,杀气腾腾的黑甲卫兵,吓得魂飞魄散,“不可能,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戚鸣毓明明......”
“公公是在找我吗?”
一道带着淡淡嘲讽的声音,忽然在赫公公身后响起。
赫公公一听那声音,浑身汗毛倒竖,扭过头去。
只见戚鸣毓,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从小船另一侧的船舷翻了上来,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灿烂如星辰。
他手中握着一柄从水里捞起,还在滴水的大刀,此刻刀尖正冷冷地指着他。
而乔淞月,被他用一条坚韧的衣带,紧紧缚在身后,虽然虚弱昏迷,但呼吸尚存。
“你......你怎么......” 赫公公像见了鬼一样,又惊又怕,他明明看到两人沉入水中,又连发数道弩箭,怎么可能转身就出现在自己的船上呢?
“公公以为,本侯带着夫人深入虎穴,会真的只带两个护卫,毫无后手?” 戚鸣毓勾起嘴角,发出一声冷笑,眼睛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从接到你那份沉船藏宝的密信开始,这雷霆岗,就成了本侯为你们精心挑选的葬身之地。贺尘他们,早已在湾外待命多时了,就等着你这老阉狗自投罗网呢。”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
那阴森森的杀意,吓的赫公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那......那水下的爆炸......” 赫公公吞了吞口水,声音颤抖。
“一点小小的‘礼物’。” 戚鸣毓眼神看了一眼船身两侧,破洞里还在不断涌入江水。他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寒,“影卫甲善水战者,提前潜入,在贵船船底安放了几颗□□,不算难事。你听见的号角声,便是信号。”
赫公公面如死灰,他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落入了戚鸣毓精心编织的陷阱。
所谓的贪婪商人,所谓的柔弱外室姨娘,都不过是麻痹他的假象。
戚鸣毓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什么沉船宝藏,而是他赫丰海,是这雷霆岗里藏匿的军械,更是他背后的世方王。他以自身为饵,将计就计,一步一步引他入局,将整个雷霆岗变成了埋葬他们的修罗场。
“不......不可能!杂家还有船!还有护卫!” 赫公公还没有从高位掌权者的身份中转变下去,戚鸣毓已经把活说的这么明白了,他还是难以置信,此刻眼中满是疯狂,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圆筒,就要拉响示警。
戚鸣毓才不会给他任何机会,他动作快如闪电,手中大刀刀剑刺入了赫公公拿着圆筒的手腕,手下微动,划破了他的手筋。
“啊!我的手......” 赫公公发出一声惨叫,圆筒落入江中,手腕处鲜血狂喷不止。
戚鸣毓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大刀顺势上撩,沾血的刀尖抵在了赫公公的咽喉上,只要轻轻一送,便能了结了这老阉狗的性命。
“侯......侯爷,饶命,饶命啊!” 赫公公这才算是清醒过来,认清局势,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他小心翼翼的避开刀尖,“噗通”一声跪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杂家......杂家也是奉命行事,是世方王,一切都是戚景方指使的。军械,沉船,还有......还有当年乔家大火惨案,都是戚景方的主意,杂家只是条被人驯养的狗啊,只能乖乖听话,侯爷明鉴,饶了杂家这条狗命吧!”
他语无伦次,这个节骨眼上只想保命,将所有的罪责一股脑都推给了世方王戚景方的身上。
戚鸣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一片漠然。“当年乔家大火,戚景方是主谋?”
“是!是!” 赫公公是个人精,连忙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稻草,点头道,“八年前,霖川盐税大案,乔家老爷乔远山......他......他暗中收集了太多证据,威胁到了王爷,王爷才不得不......永绝后患,那场大火......是王府杀手,暗夜,亲自带人放的,事后也是杂家亲自处理的痕迹,将罪名推给了流窜的山匪头上......”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亲耳从仇人口中听到这血淋淋的真相,意识模糊的乔淞月,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戚鸣毓感受到了背后她的痛苦,呼吸一滞,眼神更冷了几分。
他手中的刀尖微微一用力,刺破了赫公公咽喉的皮肤,一丝鲜血渗出来。“证据呢?口说无凭。”
“啊,啊!有!有证据!” 赫公公吓得魂飞魄散,一边使劲往回缩脖子,一边慌忙的在怀里摸索,似乎赫公公在自己身上藏着许多小物件,他掏来掏去,好半天才摸出一个小包裹,颤抖着双手奉上。
“这个......这是当年参与行动的部分暗夜名单,还有,还有戚景方亲笔批示销毁乔家,不留活口的密令......的副本内容,是杂家偷偷留下的保命符,侯爷!都在这里了!求侯爷饶命!”
戚鸣毓用刀尖挑开这个布包,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冷冷道:“戚景方为什么急于除掉本侯?甚至不惜动用这雷霆岗的军械库做诱饵陷阱?”
“嗨,还不是因为侯爷您查霖川盐税案查得太深了。” 赫公公满头大汗,哭丧着脸道:“您动了漕运水帮,动了盐商,眼看就要查到世方王府头上乐。王爷知道您不会罢休,更知道您一旦回盛京,以您过往在军中和陛下心中的地位,他就危险了!所以必须趁着您在霖川,远离盛京,根基未稳之时......将您彻底除掉!这雷霆岗,就是为您准备的坟墓,只是,只是没想到啊......”
他看了一眼周围,已经彻底被影卫甲所控制,他带来的水匪和护卫已经被清剿干净了,眼中充满了绝望。
“好一个世方王。天子犯法与民同罪,戚景方私藏军械,构陷忠良,屠戮无辜......桩桩件件,都够他死一百次了!”
戚鸣毓收起大刀,暂时放过了烂泥一样的赫公公。
他对着肃清残敌的贺尘,沉声道:“带下去!连同这船上的所有活口,分开严加看管。给他止血,别让他死了,他的口供和这份东西,是扳倒戚景方的关键证物。”
“遵令!” 贺尘抱拳领命,一挥手,两名影卫甲立刻上前,将瘫软的赫公公拖了下去。
戚鸣毓这才解开缚住乔淞月的衣带,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
她浑身冰凉,闭着眼睛,脸色很不妙。
她后背被匕首划开的伤口虽然不深,但被江水浸泡,边缘发白,看起来触目惊心。
更严重的是她心神受到的巨大冲击,现在怕是比身体更虚弱。
“淞月?淞月?” 戚鸣毓声音急切,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
乔淞月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眼中不再是之前的崩溃,绝望,眼泪已经流干了,沉淀下来的只剩下冰冷的仇恨和不甘。
她聚焦,看到了戚鸣毓近在咫尺的脸,看到了他眼中的担忧,微微转动眼珠,也看到了周围被影卫甲控制,正火光冲天的敌船残骸。
“他......说的......都是真的?” 乔淞月声音很轻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悲惨味道。
戚鸣毓把她眼中恨意看得分明,心头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他用力地点点头,斩钉截铁道:“是真的。戚景方,就是乔家血案的元凶,我们......找到证据了。”
他扬了扬手中那个小包裹,“有这份东西,加上赫丰海的口供,还有这雷霆岗里藏匿的军械,人证物证具全,戚景方,他死定了!”
乔淞月盯着那个小包裹,她没有再哭,只是用力地,紧紧地抓住了戚鸣毓胸前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抓进他的皮肉力。
所有的痛苦,仇恨,都化作了此刻无声,坚定的力量。
戚鸣毓也任由她抓着,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怎么样?能坚持住吗,我带你回家。”
乔淞月闭上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时,贺尘快步走了过来,脸色凝重,禀报道:“侯爷!军械库所在的主船正在快速下沉,火势太大,此刻已经无法扑救,里面的军械......恐怕......”
戚鸣毓抬头,眉头一拧,看向那艘被烈焰吞噬,正在缓缓没入江中的小船。
火光映红了他的眸子,里面闪过决断。
“无妨。” 他声音沉稳,“戚景方藏匿军械,意图谋反,铁证如山!这沉船和军械,反而是最好的物证,沉在雷霆岗,谁也搬不走。传令下去,留两艘船在此处看守沉船水域,设置浮标,严禁任何人靠近打捞。其余人,立刻清理战场,带上所有俘虏和证据,即刻返航。赫丰海招供之事,封锁消息,不得外泄!违令者,杀无赦!”
“是!” 贺尘领命,立刻转身安排。
戚鸣毓抱着乔淞月,大步走向一个最大的黄龙战船上。
船上的影卫甲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毛毯和热水,他小心翼翼地将乔淞月安置在船舱内柔软的床铺上,为她盖上软被,亲自拧了热毛巾,为她仔细擦拭脸上江水和血污,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乔淞月一直沉默着,乖乖的任由他动作,红肿的眼睛直直望着船顶,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了,只剩下仇恨在支撑着这具躯壳。
戚鸣毓唤来随行的女医官,妥帖处理好她后背的伤口,敷上金疮药,包扎妥当。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倔强的侧脸,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八年前......”
他声音带着追忆的沉重,“我奉密旨,暗中调查霖川盐税亏空巨案。线索也曾指向过乔家。令尊乔远山,是霖川有名的丝绸巨贾,也是当时少数敢质疑盐引发放不公的商贾之一。我......曾暗中接触过他,希望能得到一些线索。”
乔淞月忽然睁大了眼睛,身体也猛地一颤。她倏然转过头,红彤彤的眼睛牢牢盯住戚鸣毓,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下去,无声的滴在枕畔。
戚鸣毓与她目光交汇,眼神坦然而复杂:“令尊为人正直,心怀仁善。他虽然不愿意直接卷入朝堂纷争,但对盐务之弊深恶痛绝。他私下给了我一份他暗中收集的,关于几大盐商勾结,贿赂地方官员的账册副本。并告知我,他怀疑背后有更大的势力在操控,应该是盛京城里位高权重之人。”
乔淞月的心跳骤然加速,父亲......竟然和戚鸣毓有过接触?还主动给了他证据?
“就在我拿到那份账册副本不久......” 戚鸣毓的声音变得压抑,“乔家......就出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所有的线索......又都断了。”
他顿了顿,眼中翻涌着痛惜与怒火:“当时我远在边关,鞭长莫及。等我收到消息赶回霖川,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官府草草结案,定为大火是流匪所为。但我绝对不相信,那手法太过干净利落,绝对不是普通山匪能做到的。”
“应该是他们得知了消息,毁灭线索,内部重新打乱重组了。我动用了所有力量暗中追查,但对方手脚极其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只隐约查到,似乎与一股潜藏在霖川,代号暗夜的神秘势力有关。直到......我查到戚景方头上。他,就是暗夜真正的主人!”
戚鸣毓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追查。明升暗降的靖元侯爵位,远离盛京权利旋涡的‘养病’,都是表象。我真正的目的,就是深入霖川,查清盐税案,揪出乔家血案的幕后真凶!为你乔家......讨一个公道!也为我大夏,铲除这颗盘踞在霖川,吸食国本民脂的毒瘤!”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乔淞月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动作满是怜惜,郑重道:“淞月,我说心悦于你,绝非虚言。但这份心悦,也包含着对你乔家的愧歉和责任。若非当年我接触令尊,或许......或许乔家就不会遭此大难。这份血债,我戚鸣毓,与你同担!戚景方,必须死!乔家的冤屈,必须昭雪!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霖川乔家,是忠良!是蒙冤受屈的忠良!”
乔淞月听完这番话,心里翻涌着惊涛巨浪。
原来......他查霖川盐税,不仅仅是为了朝廷,更是为了乔家。
原来父亲早就已经在暗中抗争多年了。
原来这些年,戚鸣毓心中一直背负着这样的责任和愧疚在追查真相。
多数真相信息冲击着她,滔天的仇恨依旧在燃烧,但其中,似乎又注入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看着戚鸣毓异常坚定的脸,他眼中毫不作伪的痛惜,责任和那份深沉的情意,乔淞月无法不动容。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下去。
但这一次,不再仅仅是仇恨的泪水,还混杂着得知父亲抗争的骄傲,得知有人数年如一日追查真相的震动,以及......对这个男人复杂到极致的心绪。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发不出任何声音。
戚鸣毓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声音低沉而温柔:“先别说话,保存体力。好好睡上一觉。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回霖川,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在盛京。但这一次,我们手里握着刀,握着足以把戚景方打下地狱的铁证。”
他话语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神奇力量。
乔淞月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温暖,紧绷的心神终于缓缓松懈下来,疲惫和伤痛袭来,她觉得眼皮沉重如山,她轻轻闭上了眼睛,抓着戚鸣毓衣襟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她需要他给她的安全感。
戚鸣毓静静地看着她,沉睡中也依旧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眼中全是心疼,更加坚定了他对她的守护之意。
他小心地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中。
船只在夜色和浓雾中破浪前行,驶向霖川的方向。
船外,火光渐熄,只有影卫甲警戒巡逻的脚步声。
忽然,船外传来一阵不同于常的脚步声。是贺压,他压低声音,声音急促,气息有些不稳道:“禀告侯爷,有紧急情况!”
戚鸣毓眉头微蹙,轻轻将乔淞月的手放入毯子下盖好,起身走到舱门处,打开一条缝隙。
贺尘站在门外,脸色甚是不佳,一片凝重,手中捧着一个刚刚从信鸽腿上解下的细小竹筒。“侯爷,盛京里八百里加急密报!”
戚鸣毓看了他一眼,接过竹筒,迅速抽出里面的纸条展开。
借着船里昏暗的灯光,他的目光扫过纸条上寥寥字迹。看完之后,戚鸣毓向来处事不惊的脸色,骤然剧变。
在他身上很少会有这种反应,纸条也被他被捏得粉碎。
“陛下遇刺了?”
“太子监国?戚景方奉旨总领京畿防务!”
船舱里,乔淞月似乎也被他压抑暴怒的气息惊动到了,在昏睡中不安地蹙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