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霖川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涌动着无形的暗流。
贺尘的动作快如闪电。
赫公公在影卫甲秘不外传的酷刑之下,没日没夜的哭爹喊娘,求祖宗。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的癞皮狗,把他所知道的关于世方王在霖川和盛京的势力网,安插的人手,联络方式,把柄,以及暗夜杀手在盛京的所有据点,倒豆子一样吐了个干干净净。
一份份沾着血污的名单和情报,迅速被整理出来,通过最隐秘的渠道送出去。
雷霆岗的沉船水域,被五十名最精锐的影卫甲牢牢封锁,如同龙潭虎穴。
几件关键性的,带有世方王府独特标记的军械,被秘密打捞上来,妥善封存。
而关于靖元侯夫妇在雷霆岗遭遇水匪伏击,侯爷重伤垂危,夫人性命堪忧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霖川官场和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
消息来源显得扑朔迷离,似是而非,却足以让某些潜伏在暗处的眼睛捕捉到。
一处位于霖川远郊,背靠大山,易守难攻的隐秘山庄内。
乔淞月后背的伤口在名医的精心调理下,愈合得很快。
她并没有安心静养,强撑着还没有痊愈的身体,在戚鸣毓拨给她的两名影卫甲女暗卫的协助下,通过当年乔家极其隐秘的一条联络线---一个在霖川经营了数十年,看似普通却根深蒂固的绸缎庄老掌柜,开始秘密联络散落在霖川各地的乔家忠仆旧部。
此间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毕竟十年光阴,早已经物是人非。
有些人已经故去与世长辞,有些人流落他乡杳无音信,有些人则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不愿再涉足旧事。但乔家老爷乔千山当年的恩德,依然刻在许多人的心底。
当乔淞月这位乔家血脉,带着乔家特有的信物,一枚特殊的玉扣,和那份刻骨的仇恨重现,并告知他们,乔家血案的真凶是当今权倾朝野的世方王,且手中已握有铁证时,沉寂多年的热血,被重新点燃了。
一位当年负责打理乔家外埠生意的老账房,在得知消息后,不顾年迈体衰,连夜从百里之外的小镇赶来,跪在乔淞月面前老泪纵横:“小姐,老奴,老奴等这一天,等了八年啊!”
他颤颤巍巍地从贴身的夹袄里,取出一个包裹了无数层,几乎被汗水浸透的小册子,“这便是老爷出事前半个月,秘密交给老奴保管的真正的总账副本。里面,里面记录了霖川三府七年来,所有盐据发放,税银交割的明细,还有几笔指向世方王府别院的巨额不明银钱流向。当年老爷特意交代说......若乔家遭难,此物便是翻案的唯一希望啊!”
乔淞月接过那本沉甸甸的账册,指尖,心间都在颤抖。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看着上面熟悉,刚劲有力的笔迹,是父亲笔写下的,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数字和隐晦的指向,泪水无声地滑落,怎么都止不住。
她手里拿着的不仅仅是一本账册,这是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真相,是刺向仇敌最锋利的尖刀。
“忠伯......” 乔淞月连忙扶起老账房,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道:“乔家人不会白死,我父亲更不会白死,这笔血债,我们一定会讨回来的!”
山庄最西边的另一间密室内。
戚鸣毓赤裸着上半身,露出精壮,伤痕累累的脊背。
上面几道大伤口虽然已经缝合,但依旧狰狞。一名影卫甲中年医官正在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伤药。
戚鸣毓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伤口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一样。他面前摊开着贺尘刚刚送来的密信,是从赫公公口中榨出的盛京情报汇总,还有乔淞月那边刚刚送来的账册副本。
他的目光如电,在无数名字,地点,关系网和账目数字间飞速扫过,思绪翻飞,计算像潮水般不断涌动。他脑海中正飞速地构建着盛京的局势图,推演着世方王可能布下的每一步棋,在这看似铁桶般的防御中,寻找着最细微的裂缝。
“京畿三大营......骁骑营指挥使是世方王的小舅子,此人贪财好色,不足为虑,但其副将马应......曾是本侯在边关时的老部下,因伤退役,后被世方王安插至此,此人重情义,可用。”
“提督府副统领刘山,表面是世方王心腹,实则其独子患有怪病,遍寻名医不得,其妻暗中信佛,常去城西灵隐寺,此乃破绽。”
“宫中御前侍卫副统领高进,疑为暗夜杀手高层,其好赌,欠下城外云来赌坊东家赵阎王巨额赌债,被其拿捏,赵阎王......似乎是赫公公名单上,负责替世方王处理脏银的一个外围头目?呵呵,真是有趣......”
“太子东宫府......总管事王勉,其妻族与霖川盐商李家有姻亲......而李家,正是账册上向世方王府输送巨资的最大盐商之一,此人或可利用。”
一条条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在戚鸣毓的脑中迅速被梳理,串联,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地点,每一个弱点,都成为他手中可以拨动的活棋子。
“贺尘。”
“属下在!”
“立刻飞鹰传书,动用我们在盛京那枚‘暗棋’,让他务必在三天之内,将这几样东西,分别送到马应,刘山之妻,赵阎王,以及王勉夫人手中。”
戚鸣毓提笔疾书,写下了几封措辞极其隐晦的密信,在外人看来像是寻常问候的禅语,只有特定之人才能解读出其中深意,并附上对应的信物,一枚影卫甲特有的血玉扳指碎片,一串开光佛珠,一张数额惊人的银票副本,以及一份关于李家参与盐税贪墨的账目摘要。
“告诉他们,靖元侯戚鸣毓,持天子密旨及世方王谋逆铁证,不日将抵京清君侧。助我者,既往不咎,功在社稷,助纣为虐者......九族尽诛!”
“得令!”贺尘接过密信和信物,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侯爷这是要提前在京畿重地和世方王的核心圈子里,埋下致命的钉子,只待时机一到,便可瞬间引爆。
“另外,给那个赵阎王带句话。告诉他,他欠马副将的赌债,本侯替他还了。条件是让他‘无意’中,将高进欠他赌债,并被他用家人威胁的把柄,泄露给都察院那位刚正不阿,最喜欢弹劾勋贵不法事的林御史。记住,要做得自然,不动声色。”
“是!”贺尘明白侯爷的用意,这招是借刀杀人,先斩世方王一臂,除掉御前侍卫副统领高进这个暗夜杀手高层,等于拔掉了世方王安插在皇帝身边最危险的一颗钉子,还能在朝中掀起波澜,搅乱世方王的阵脚。
一道道指令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一张针对世方王戚景方的天罗地网,在戚鸣毓的运筹帷幄下,悄然在霖川和盛京两地同时张开。
五天后的一个深夜。
霖川远郊,那处隐秘的山庄后山。
两具漆黑的楠木棺材被人抬上了两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棺材里沉甸甸地装着石头,气氛肃穆又悲凉。
戚鸣毓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藏蓝色布衣,脸上做了些修饰,显得沧桑疲惫,但眸子,在夜色中依旧亮得惊人。
乔淞月则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脸上毫无血色,被一名健壮的影卫甲女眷搀扶着,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侯爷,夫人,一路走好......” 山庄的老管家带着一群乔装打扮的家仆,跪在马车前,声音哽咽,一个一个演得情真意切。
戚鸣毓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对老管家摆摆手,声音沙哑:“本侯,怕是撑不到盛京了。夫人,就托付给你们照看了......” 说完,在女眷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进了前面一辆马车。
乔淞月也被搀扶着,坐进了后面一辆。
两辆马车,在数十名影卫甲精锐乔装的家丁护送下,趁着夜色,缓缓驶出山庄,踏上了通往霖川,准备寻名医的官道,车辙深深,马蹄声碎,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就在马车驶出山庄大门的时候,山庄后山一处隐蔽的悬崖峭壁下面,真正的戚鸣毓和乔淞月,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
戚鸣毓背着一个特制的防水防火行囊,里面装着所有的铁证副本,账册,以及其他必需之物。
他后背的伤口被特制的软甲和绷带牢牢固定着,虽然还是略微有些疼痛,却并不影响他的日常行动,身姿依旧挺拔坚毅。
乔淞月背上背着一个较小的行囊,里面是干粮,药品和父亲留下的那本账册。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沉静尖锐,充满了力量。
在他们身后,是二十多名同样装束,像小山一样稳重的影卫甲精锐,无声地等待着命令。他们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山地战好手,眼中只有对戚鸣毓的绝对忠诚,和无畏生死的决然。
贺尘单膝跪在戚鸣毓面前,最后一次确认:“侯爷,夫人,前路艰险,翻越云岭古道,需十日。雍州那边,青鸟已传回消息,周都督收到密令,已经秘密调遣麾下最精锐的破阵营五百悍卒,由其心腹副将亲自率领,化整为零,潜入云岭北麓接应,接应地点和暗号在此。”
他将一枚竹哨和一张写着复杂符号的薄绢递给戚鸣毓。
戚鸣毓伸手接过,仔细看了一眼,收入怀中。
他环视了一圈眼前这些即将跟随他踏上最凶险征途的忠诚卫士,最后停在乔淞月那张写满坚毅的脸上。
他伸出手,乔淞月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厚温暖的掌心,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戚鸣毓用力握紧了。
他带着斩断一切阻碍的无畏力量,轻声道:
“出发!目标,先是雍州,再是盛京,屠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