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云4

    帐中酒酣耳热,笑声震着帐顶,声浪忽远忽近的波动。

    主位的几个人仍是安静,声音仿佛都隔在很远之外,施遥光动了一下,欲挣开扔握在自己腕间的手。

    “很难认么?”

    傅云祈话音和力道一起落下,手掌微张,几乎整个覆住小臂,按着她不让动。

    恶劣的武将以问话做回应,咄咄逼人。

    眼神也是,审视、玩味、等待,隐隐还有一份警告。

    “自然认得,”文官面色坚定,目光越过傅云祈,看向施遥光,“是我朝公主。”

    略顿了顿,继续道,“那日两军混战,公主不慎走失,误入燕营。陛下挂念公主,某出城时特地叮嘱,务必好生迎公主回城。”

    名为欣喜的种子重新在心里生根,施遥光想,她并不是真的被舍弃。若谈判顺利,她很快便能脱离魔爪……

    “这倒是怪事,”傅云祈的声音又紧压着她的心绪,抓在手臂上的那只手慢条斯理的动起来,指腹隔着衣料摩挲,激起不存在的战栗,“金枝玉叶的公主,如何就落在乱军里,被人当俘虏捉回来了?秘书郎说这话时,不心虚么?”

    手臂被抓到半空,握在上面的手掌偏移,傅云祈换了个方向,把她漫不经心的使力往身边扯。

    别碰我——

    施遥光用力想从武将的钳制中抽回自己的手,皮肤肌理紧擦过掌中厚茧,声音在哄乱的帐内仍清晰可闻。

    武将岿然不动,又有一声鹰啸呼啸着传来,翅膀扇动罡风,通的一下从外面飞进来,目的明确,落在傅云祈身前的案上。

    帐中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随意瞥一眼又各自喝酒。

    施遥光促然对上那双鹰眼,下意识定住。

    这只鹰比她先前看过的那只还要大,落在案上像座小山,尖利的喙和爪子如同钢钩,利得骇人。

    张鉴率先回过神,斟酌着圆一个谎言,“将军有所不知,公主去岁远离俗尘,为国进香祈福,方外之地消息多有停滞,那天原本是公主既定回返的日子,却不想迷失战场,这才生出许多误会。”

    朝中的决定,他曾多次反对,也为此求过老师,但这是灵圣帝最终拍板的安排,哪怕他押上张氏和老师这个中书令,也难以回旋。

    ——无非是舍一人救万民,公主乃天下人供养,值此危急之时,自该舍身而出。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这么宽慰他。

    猎鹰动了一下,阻断两边的视线,张鉴只能看到被紧握进宽大手掌中的纤细指尖,像困于鹰爪的无辜燕雀,撑不开翅羽,只剩一点爪尖挣扎在外,越奋力越绝望。

    心中的焦急催动还不曾周全的思绪,开口只飞快道,“只要将军肯同意和谈,什么条件都可以慢慢谈,但张某也有个不情之请,她毕竟是我卫国的金枝玉叶,望将军高抬贵手,放公主回都城。”

    猎鹰忽然啸起一声,声音传彻大帐,在满帐的喧嚣中盘旋。

    鹰啸打断文官的提议,自顾自嗅闻案上的炙肉。

    “饿了?”

    傅云祈的注意被猎鹰吸引,手臂微抬,卷舌压出哨音,猎鹰闻声扑棱棱落在玄甲臂鞲上。

    鹰爪牢牢抓着臂鞲,小山似的猎鹰,重量也是非比寻常,偏傅云祈擎得轻松,时不时挥动胳膊,玩闹似的掂那只鹰。

    半晌才终于想起方才的话题,看着面色微变的张鉴,神色诧异,“秘书郎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张鉴下意识反问,“什么?”

    “卫人的公主,不早就被卫人从城头射了一箭,死了么,我这营里什么时候又来个公主。”

    “不可能——”

    陈常的确亲手射了一箭,张鉴当时也的确被陈常的亲兵拉到一旁,但他看得清楚,那支箭被挡下了,否则他为何这般冒险出城。

    燕将反复无常,短短两次交锋已经让他苦于应对,张鉴的目光落向对面那还苦苦困于傅云祈身边的女子,心中百味杂陈。他尚且如此,她孤身在营中,与狼为伴,又不知多艰难。

    帐外忽有亲兵进来,似乎有军情要秉。

    傅云祈抬手招来人,听了两句,便叫来侯临,“秘书郎头一次来,总要让人尽兴,好好陪着。”

    又示意亲兵,拿目光点点施遥光,“带她回去。”

    ……

    燕营似乎又有事发生。

    施遥光被几名亲兵看着带离大帐,途中偶尔看到巡视的士兵,俱是行动匆匆。

    身在燕营多日,施遥光知道傅云祈在营中是绝对的说一不二,能惊动他的事不多,一旦惊动便是大事。

    或许是建邺城中有了新动向,而张鉴是计划中最先出动的一环。

    正想到这里,身后跟着响起张鉴的声音,“臣,张鉴,请见公主。”

    施遥光顿住步子,便要回身。

    跟在两侧的亲兵严记傅云祈的吩咐,伸臂拦住。

    营中要道点着火把,望出去像一双双眼睛,夜里寒意侵人,恍惚间全化为一双晦暗不明的霜雪眸子,浮于眼前。

    到底是怀有天家威仪的公主,一时的落魄并不会让通身气派蒙尘,施遥光冷声喝出,“放肆。”

    主将不曾言明帐中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但既是要送回主帐的人,自然非比寻常,亲兵互相对了对眼神,小幅度的让出一点距离,只够让两人说话。

    知道是这些亲兵唯一能做出的让步,施遥光不再为难,看向张鉴。

    敌营中骤见卫人,她终于不再觉得独木难支,只是心中牵挂之事太多,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公主受苦了。”暗夜里听到的声音艰涩。

    不苦,施遥光摇摇头,“城中如何?陛下如何?”

    “遥光!”

    这一声唤得太急,年轻的文官想来也察觉出不妥,声音重新低下去。

    “遥光,”袍袖随动作扬起,有几分凉意的文人手掌握住施遥光的手,像一年里最后一缕带着绿意的枝条低拂倦鸟羽翼,“你信我吗?”

    “什么?”

    “遥光。”另一道戏谑十足的嗓音突兀的插进来,不紧不慢复述一遍施遥光的名字,像在咀嚼一样稀奇事。

    火把光亮泼开这一处晦暗,燕人武将的神色隐在光影之下,看不分明。

    也许是在笑,“叙完旧,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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