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平静河流下的水,表面无波,底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向前奔涌。转眼间,距离第一次判决驳回离婚请求,已经过去了半年。
这半年里,夏悠的生活似乎被一层坚韧的壳包裹着,按部就班地运转。在喜乐餐饮总部,她越发沉稳干练。几个由她主导推进的市场满意度调研及改进方案成效显著,不仅赢得了客户的赞誉,也获得了周植和更高层领导的明确认可。同事们眼中的她,专业、高效,偶尔流露的疲惫也被理解为工作压力。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投入,一部分也是为了填满那些可能滋生脆弱的时间缝隙。
乐乐在夏妈妈的精心照料下,像棵汲取了充足阳光雨露的小树苗,一天一个样。小家伙开始能说整句的话语,经常逗得姥姥和妈妈欢笑不已。他对色彩鲜艳的图画书充满好奇,夏妈妈也总是兴致勃勃地带他参加社区的早教活动。看着外孙健康活泼,夏妈妈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重新拾起了跳广场舞的爱好,傍晚时分,伴着欢快的音乐和邻居们说说笑笑,生活似乎也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色彩和声音。
生活仿佛步入了某种平静的轨道。夏妈妈偶尔几次试探性地提起林凡,“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夏悠总是轻轻一笑,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岔开:“妈,管他呢,咱们乐乐今天学会新词了没?” 那笑容背后,是早已筑起的、不容触碰的堤坝。林凡自那次法庭狼狈露面后,如同人间蒸发,再无声息。夏悠乐得清静,却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
时间无声滑过。第二次离婚诉讼的开庭日到了。
再次踏入那间熟悉的法庭,夏悠的心境比半年前更添了几分沉静与决然。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被告席上那个身影时,心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沉。
是林凡。他几乎还是上次那副样子,却又似乎更糟了些。身形依旧单薄得过分,那身不合体的西装似乎更宽大了,衬得他像一根摇摇欲坠的竹竿。脸色依旧是那种不健康的灰败,眼窝更深,眼神空洞得近乎麻木,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只有当法官例行公事般地询问:“被告林凡,你是否同意离婚?”时,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才骤然聚焦,迸射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偏执光芒,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重复着那三个字:
“不同意!” 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这几乎成了他在这法庭上唯一会说的、也唯一在意的话。
庭审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夏悠的律师李律师再次沉稳有力地陈述了离婚诉求及依据,强调了这半年间双方毫无联系、关系持续恶化的现状。林凡依旧沉默,像一尊泥塑木雕。
法官看着这对形同陌路的夫妻,尤其是被告那明显不健康的状态和极端的态度,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调解员特有的温和与劝导:“原、被告双方,走到对簿公堂这一步,对谁,尤其是对孩子来说,都是一种遗憾和伤害。为了孩子林乐的未来,也为了你们双方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法庭还是希望你们能冷静下来,看看是否还有和好的可能?或者,即便决定分开,对于离婚的具体条件,比如财产分割、子女抚养等问题,能否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协商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法庭里一片寂静。夏悠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没有任何回应和好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凡,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这一次,他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不再是茫然地盯着桌面,而是第一次精准地、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冰冷,直直地投向了对面的夏悠。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算计。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寒冬里最冷的冰凌,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砸在夏悠的心上:
“离婚?”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可以。”
他顿了顿,目光死死锁住夏悠瞬间苍白的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让夏悠血液几乎冻结的条件:
“我要儿子的监护权。”
“乐乐?!”夏悠脑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在听到“监护权”三个字的瞬间,“铮”地一声,彻底崩断了!所有的理智、克制、法庭的规矩,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冲得粉碎!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从原告席上站了起来!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指着被告席上的林凡,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拔高、颤抖,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林凡!你这个无赖!混蛋!” 她几乎是在嘶喊,“乐乐?你要乐乐?!你有什么资格提监护权?!你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吗?!孩子生病你在哪?!奶粉钱你掏过吗?!学费你付过吗?!你除了欠一屁股债拖累我们,你还做过什么?!你拿什么养他?!你凭什么?!”
尖锐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在肃静的法庭里炸开,引来旁听席上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语。法官脸色一沉,连连敲击法槌:“肃静!原告,控制情绪!注意法庭纪律!”
面对夏悠声泪俱下的崩溃控诉,林凡的反应却出奇地“平静”。他甚至没有反驳一句,只是嘴角那抹扭曲的弧度更深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他不再看夏悠,而是转向法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要挟:
“法官,您听到了。她不肯把儿子给我。” 他顿了顿,眼神里没有丝毫对孩子的温情,只有冰冷的筹码意味,“她不给我儿子的监护权,我就不同意离婚。”
这赤裸裸的、以孩子为筹码的要挟,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夏悠最脆弱、最致命的软肋!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被身边的李律师及时扶住坐下。
调解彻底宣告破裂,气氛降至冰点。林凡以儿子监护权作为唯一离婚条件的意图昭然若揭,毫无协商诚意。最终,在双方对子女抚养这一核心问题存在巨大且无法调和的分歧、且被告林凡坚持不同意离婚的情况下,法官只能无奈地再次敲响法槌:
“鉴于原、被告双方对离婚及子女抚养问题分歧巨大,调解无效,且被告坚持不同意离婚,本院认为目前仍不符合判决离婚的法定条件。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相关规定,对原告夏悠的离婚诉讼请求,不予支持。”
冰冷的法槌声落下,如同给这场交锋盖上了无情的印章。夏悠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又一次。她在法律程序上,又一次被林凡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死死地拖住了脚步。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