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从不远处传来,方向就在她侧前方。
林穗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猛地将啃了一半的梨子叼在嘴里,右手闪电般将长杆抽出,身体快速向前方树干后隐蔽,眼睛紧盯着声音来源方向。
视线所在之处,一条三指宽的棕褐色长蛇盘踞在一旁低垂的树杈上,蛇身鳞片在斑驳的光线下泛着清冷幽光。
致命的三角蛇头微微下探,突出的细长瞳孔死死锁定下方猎物,鲜红分叉的蛇信子不时吞吐。
一对母女瘫坐在散落的柴禾中,恐惧让她们呆愣在地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停滞了。
危险就在一瞬之间!
只见那蛇头尖牙处闪过一丝致命寒芒,它颈部猛然弓起,蛇身绷紧如弦。“嗖”地一声从树梢弹射而下,直扑两人而去。
母女两吓得全身颤抖,惊恐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团褐色残影。千钧一发之际,年长的母亲将怀中女儿扑倒在地,紧闭双眼等待死亡到来。
就在大蛇离她们不足半尺距离,林穗抓住时机掷出手中长杆。
“噗呲”一声,长杆精准贯穿半空中的狰狞蛇头,在惯性的带动下,划过一道精美的弧线,最后重重落地。
山脚下,正在捡拾木柴的妇孺们也被这声尖叫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是阿婵和她娘!她们好像往林子里去了!”一个眼尖的小姑娘认出声音,脸色煞白地指着密林方向。
恐惧迅速四散,一部分胆小的妇人立即丢下手中枯枝,尖叫着往山下跑,边跑边朝远处的巡逻兵嘶喊:“军爷!救命啊军爷!山里有东西!”
另一部分胆大些的,或是与那对母女相熟的,则犹豫着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往密林深处张望,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惊疑。
“奶,是阿婵的声音!她们肯定出事了,我要去看看!”那个认出声音的小姑娘急得直跺脚,说着就要往林子里冲。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死死拉住她胳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恐惧,“胡闹!你去能做什么?添乱吗?等军爷来了再说!那林子里…谁知道藏着什么吃人的东西!”
小姑娘被奶奶拽着,急得直掉眼泪,但又挣脱不开,只能焦急地等待。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一队约莫七八人的楚家军队伍,在王二娘的带领下,手持长矛快速赶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胆大的青壮流民。
“怎么回事?谁在喊叫?”王二娘人未到声先到,清亮的声音从山脚传来。
她目光如炬,迅速扫过惊魂未定的人群,随后锁定在被老妇拉着的小姑娘身上。
“王军娘!”小姑娘带着哭腔指向密林,“呜呜呜,是阿婵妹妹和婶娘,她们进林子里了,刚才叫得好惨……”
王二娘脸色一沉,向后吩咐:“都跟我来,保持警惕!”她手一挥,带着几个士兵和青壮,毫不犹豫地冲进密林。
林间的光线比外面更暗,王二娘等人顺着小姑娘所指方向小心探索,此时尖叫声已无,隐约间还能听见啜泣声传来。
没走多远,绕过几棵粗壮的老树,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微微一怔。
只见林穗正背对他们站着,嘴里叼了半颗青梨,右手握着一根染血长杆,长杆上赫然串着一条棕色大蛇。
在她前方不远处,一对母女瘫软在地,正是阿婵和她的母亲仲婶。
仲婶吓得脸色苍白,手臂紧紧搂住哭嚎的女儿,刚想壮着胆子站起来,余光就瞥见悬挂在空中的蛇身猛得抽动,她身体下意识后退,“扑通”一声又跌回原地。
“发生了何事?”王二娘快步上前,视线扫过满地的枯柴,最终落在林穗和她手中的“蛇串”上。
林穗瞧见来人是王二娘,高兴地打起招呼。
她将嘴上叼着的半颗山梨拿下,随手塞进腰间布袋,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但又有些后怕的神情,随后举起手中长杆道:“王军娘,没事了,刚才有条蛇趴在树上,差点咬到她们,但被我给穿成串了。”
王二娘的目光在那条大蛇上停留片刻,又看向一旁的林穗。
自第一次交柴后,她与林穗的关系亲密不少。前段时间,林穗时常会嘱咐小石头送些野果给她,说是感谢她和赵小五的帮助。据她所说,最近正是山里野果开始成熟的时候,不吃也会烂掉,倒不如借花献佛。
瞧着那被叼在嘴里又被揣进兜里的半颗山梨,看来此言非虚。
“你没事吧?”王二娘关切询问。
林穗摇摇头,拍着胸口道:“没事,只是吓了一跳。”
王二娘点点头,这才转向阿婵母女:“你们呢?伤着没有?”
瘫坐在地的仲婶终于从惊吓中缓过来,带着哭腔道:“谢谢王军娘,谢谢林穗妹子!我们没伤着。”…就是吓丢了半条命。
王二娘蹙眉又问:“你们为何在此?”
仲婶后怕地抱紧怀里的女儿,哆哆嗦嗦道:“我…我看林穗妹子天天往山里走,也没什么事,就想进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多捡点柴火,摘点果子。可谁知道,刚进来没多远,这条蛇就从树上窜出来,要不是林穗妹子来得快…我们,我们母女两……”
王二娘听完,脸色严肃起来。她环视四周,见不少流民跟来,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些警示的意味:“之前不是说过了?山林不是善地!如今正值蛇虫鼠蚁活跃,野兽为冬储食之际。如非必要,轻易不要进山,尤其是深处。不然,丢得可是自己的性命,都知道了吗!”
众人被王二娘的气势所慑,又亲眼看到那条骇人的大蛇,纷纷点头称是,心中那点因为眼红林穗而蠢蠢欲动的念头瞬间被浇灭。
约束好流民后,王二娘又转头朝身旁的兵卒道:“把这条蛇带上,我拿去问问王大夫,看看有没有毒。要是没毒的话……”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就算是你这丫头走运。”
林穗立刻会意,忙不迭点头,将串着蛇的长杆递过去道:“哎!谢谢军娘!”
王二娘带着众人和惊魂未定的阿婵母女先行下山,林穗则留了下来,她还得回头去取自己丢在半路的柴禾呢!
回到流民营,天色已近黄昏。
营地里弥漫着柴火燃烧的烟火气和黍米粥的淡淡谷香。
林穗刚回到自己和小石头的简陋窝棚前,就看到王二娘走了过来。她手里拎着那条不再动弹的棕蛇,蛇身竟被简单处理过。
“喏,你的。”王二娘将蛇身递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王大夫说,这是少见的乌梢蛇,不仅没毒还能吃,据说肉质细嫩味道也鲜。算你运气好,白捡一顿肉食。”
她指着蛇腹解释道:“刚好赵小五那小子路过,我就让他把蛇胆取走给王大夫入药。他又顺手帮你把蛇皮剥了,你到时候可别忘了给他送碗蛇汤尝尝。”
说罢,她又从腰间掏出块东西递给林穗:“哦对了,他还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可以加到蛇汤里。”
林穗低头一看,竟然是野姜块!
可以去腥的诶!
“听说是赵小五找王大夫拿的,被王大夫好一顿臭骂。”王二娘幸灾乐祸道。
林穗接过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蛇肉和野姜块,不禁有些欣喜和感动。
这段时间天天喝那清汤寡水的稀粥,要不就是那咬得牙疼的烙饼,嘴里都没味了,身体也有些虚浮无力。如今这沉甸甸的雪白蛇肉送到她手里,简直是一笔天降横财!
“谢谢王军娘!谢谢赵军爷!”林穗连忙道谢,脸上的笑容真切十足:“待我煮好就给您和赵军爷送去。”
王二娘摆摆手,转身离开。
林穗拎着这条处理好的大白蛇,在周围无数道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下,走向营地里公用的几处篝火堆。
流民营里有个心照不宣的规矩,无论是从何处弄到的食物,大家都会选择尽快吃掉,除非你能保证藏起来的食物不会被人发现。
否则,现在若不吃,明天还是不是你的,那可就不一定了。毕竟,在饥饿的流民营里,任何能存放的食物都是别人觊觎的目标。
今晚的篝火旁格外热闹,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林穗拎着的那条大白蛇。空气中黍米粥的谷香味已经被一股令人垂涎的肉香味所压制。
“我的天…那么大条蛇…”
“…三指宽,比我胳膊还长…”
“没毒,王军娘都说能吃了!”
“林穗妹子真是好本事啊,进山一趟,柴火果子没少弄,还白捡这么大块肉!”
“啧啧,这要是炖上一锅汤…得多香啊…”
羡慕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不少人看着自己陶罐里翻滚的稀粥,再看看林穗手中那条白花花的蛇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些心思活络的人,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山林轮廓,眼中再次燃起了冒险的火苗。
“要不…明天我也往山里走走?万一碰到没毒的蛇呢?”一个年轻的汉子吞了吞口水,小声对同伴说。
他的同伴“嗤”一声,低声嘲笑,“想什么美事呢你,那可是蛇,不是路边的石头。到时候肉没吃到,反而给山里的猛兽送了口粮。再说,你光想着打到猎物,可要是没打到呢?其他的活还干不干?晚上喝西北风呢?”
那年轻汉子被说得脸色一变,发热的脑袋瞬间冷却,只剩下浓浓的羡慕和无奈。
是啊,打猎是撞大运,干活换粮才是保命的根本。这险啊,他冒不起。
林穗对周围的议论和目光置若罔闻,她找了个相对人少的篝火角落,取了些干净的溪水,依旧是那个普通的陶瓮。
用锋利的石片将处理好的蛇身斩成几段,仔细清洗后放入陶瓮,又奢侈的加入了小石头的一小捧黍米和赵小五给的野姜块。做完这些,她便将陶瓮架在了篝火边缘。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陶瓮黝黑的底部,罐内的水渐渐升温,不同于粟米粥翻滚的咕嘟声,炖煮蛇肉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油脂和水汽交融的细微声响。
渐渐地,一股浓郁的肉香从陶瓮中飘散而出,无数道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林穗身上,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在蛇汤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引得周围众人坐立不安时,下午被林穗救下的阿婵母女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