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歇息一晚后,队伍又接着出发。

    楚留客翻身上马,依旧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单手抓着缰绳,嘴里叼着根草,吊儿郎当地左摇右晃,悠哉悠哉。

    忽的,天空中一团黑闪现而过。楚留客仰头看见一只乌鸦盘旋在上空,绕着他们飞了好几圈,后又飞到一旁的树枝上来回跳着脚。

    楚留客隐隐觉得不对,偏头看着那只乌鸦竟然发现这只乌鸦的眼睛是红的!!他皱了皱眉,又往别处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心中依旧觉得不对,却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又不好停下来细想,只好一脸心事重重地往前走。俨然没有注意那只乌鸦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乌鸦的后面又跟着另一个人。

    太阳顺着树枝缓缓升起,又顺着树枝缓缓落下。换了个装扮,换了个名字,就成了娇羞的姑娘,银白的脸隐隐约约藏在树枝后,窥视着意中人。

    夜深了。再离客栈还有几里路时,姜聊毫无征兆地就叫人停了下来安顿在平时猎户暂居的草房子里。昨夜的厮杀使大部队的百余人锐减到四十余人,那些人听了姜聊无理的命令都有些诧异,楚留客翻身下马在那人身侧耳语几句,看了一眼楚留客又往姜聊的的方向看了看,便无了怨言。

    与那人说完,楚留客又走到马车边敲了敲,对里面的人说道:“虞娘子,到地方了。你先下车。”

    马车前帘轻掀,虞霓带着幂篱从里面出来。虞霓站在马车上明显愣了一下,直接轻拨开面前的轻纱,皱眉:“你确定到地方了?”

    这时姜聊走了过来,对她说道:“你先下来,我们到那个小屋里说。”

    虞霓点点头,放下轻纱下了马车。

    大部队的人在离小屋两三百米的平地上,点着篝火栖着树浅眠。他们三人则在小屋内,小屋半开着门,透过门缝窥见里面的橙橙火光。

    姜聊坐在篝火旁,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细长的手指拿起干枯的树枝掰成一小段一小段扔到火里。

    虞霓取下头上的幂篱,挂在梁柱上的突出来的钉子那。她坐了下来,她对面坐着是楚留客,两人碰巧抬头对视一眼,同时一愣呼出:“嘶~这么是你?!”

    姜聊抬起头,看看虞霓,看看楚留客。“怎么了?!你们认识。”

    楚留客率先开口:“没什么!只是有次虞娘子将我认成了别人。话说倒真是有缘,此番还一同前往楼鐢送玉,真是妙不可言。”

    虞霓眉眼一低一抬,视线在姜聊与楚留客间快速穿梭,仿佛是窥探到了什么秘密,泯然一笑附和楚留客刚才的话。

    “这位公子与我一位故人实在相似,那日便无意冒犯了。”

    楚留客敏锐地捕捉到”故人”这一词,抿嘴笑了笑。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哪来的男性故人。楚留客便以为虞霓把她扔成了她的情郎,摆摆手不以为然。

    虞霓没注意到楚留客嘴角的笑,转头看看四周,杂乱的干草堆积,落灰的蜘蛛网密集在房梁上。她不理解了当的寻问二人,“明明还有几里路就到客栈了,为何要在此处休息。”

    楚留客听到虞霓的疑问,一想到着就忍不住笑。先是压着嘴角看了看四处没有人和鸟,才放心地转过头,眉毛一挑,一脸坏笑地移到虞霓旁边与她耳语。

    虞霓听了他的想法后,眼眸轻抬佩服地看了眼楚留客,也忍不住跟着坏笑。

    楚留客折了一段树枝抛到火里,后手掌五指伸开挨着火苗享受温度,霍然道:“唉!三皇子殿下,你说你爹是不是脑子不怎么聪明,整这么大的排场,巴不得别人来抢玉一样。”

    姜聊没说话,微微侧目穿过小屋看着大部队的人若有所思。楚留客见他没回自己,就粗大条地觉得“温孤行”因为自己说了他爹不高兴了,不胜在意。

    到了后半夜,一个鬼鬼祟祟、有些大坨的身影从草丛中出现,他的肩头站着一只鸟。赛豹左看看右看看一路摸到小屋门口,摸了摸啾啾的头,指了指头顶的树枝,啾啾会了意一跃飞到枝头放哨。

    塞豹拿出一迷香,吹了口气,似火折子的东西立刻冒气起烟,塞豹护住鼻子一抛入小屋中,顺手把门拉上。不久,就听见“嘭—”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塞豹扒开门缝就把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就见里面的那个人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俨然一副昏睡的状态。

    塞豹一眼就注意到了虞霓脚边大约八寸的正方形木头匣子,又警惕地看看那三人确定已经睡死了。一溜烟就顺到虞霓脚边,手刚触摸到匣子,肩上就一沉。

    塞豹如被当头一棒瞬间僵住,就连胡子也变得僵硬。塞豹脸上肌肉抽了抽,面色惨白地回头,就见楚留客弯着腰手掌攀在塞豹的肩头对着他笑,笑得渗人,眼睛黑洞洞的丝毫没有笑意。

    楚留客的身后一左一右分别站着冷眼负手而立的姜聊和双手环于胸前看戏的虞霓。

    一转眼的功夫,塞豹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梁柱上,嘴里被塞了一块布,咿咿呀呀地挣扎半天也无济于事。

    楚留客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蹲下身与塞豹视线平移,低眉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转,掏了掏耳朵,悠哉悠哉道:“大叔,你脚步声太大,吵得我耳朵疼。”

    楚留客扫视了眼塞豹下一秒又可怜的神情,又啧啧道:“大叔,温孤客这玩意儿真畜生呀!你都一把年纪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大半夜喊你出来干事,真是为难你。不过大叔你真是老当益壮!!!”

    虞霓被楚留客的话逗笑,抿着唇强忍着笑意扭过头。

    楚留客回头瞟了虞霓,不明白她在笑什么,自己说的这么真情意切。一偏头发现“温孤行”也低着头,似是在隐忍什么。楚留客努努嘴,转过头不想理后面的两个颠娃。

    又语重心长地对塞豹说道:“大叔,你回去和那玩意儿说。送玉是关乎两国的大事,他再恨他哥,等他哥回来再斗也不迟。”

    楚留客长叹一声,缓缓起身,俯视塞豹,说道:“我本以为温孤客会找几个年轻的来偷玉,结果喊了个老年人,让我白期待了一天。但是大叔!我相信你是好人,你不会让我的希望落空的!!你看你都用迷香迷晕我,我怎么能让你白费这香呢!我们这叫礼尚往来。”

    话落,楚留客就领着虞霓她们走出小屋。

    塞豹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扭动地更厉害了。可楚留客绑地解实在太紧,根本挣脱不开。

    “大叔!!”楚留客在屋外喊他,塞豹看过去发现他手上拿着一个点燃了的火折子,塞豹立即就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了,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个火折子就被抛入屋内,瞬间就点燃了地上的枯草,滚滚浓烟袅袅升起。

    屋外,楚留客看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又仰头看天漆黑的夜空忽的一闪,一切如他意料地一样。

    楚留客扭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三皇子殿下,你放心等会儿到了客栈给那里的人一点钱,让他们重新把这屋子修起来就是了,猎户不会没有房子住的。快下雨了,我们走吧。”

    “虞娘子,你也是快点回马车,被淋到雨了。”

    末了,楚留客就背过身吹着口哨往大部队的方向走。

    姜聊抱着装玉的木匣子和虞霓走到后面。虞霓整理好幂篱,突然开口道:“你弟弟和那个经常来找你话很多的那个人很像。”

    “嗯?”姜聊疑惑,“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弟弟。”

    虞霓微微仰头,掀开面纱露出自己的脸,弯唇笑意晏晏,道:“猜的。”

    姜聊缄默,还没想好怎么回她。虞霓放下轻纱,朝前走。

    姜聊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健步如飞,他慢慢走在后面脑中回想起她刚刚的话。

    他也发觉楚留客与慧眼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走后,不一会儿的确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将火焰扑灭,小屋只被烧破了房顶和一面墙。

    晨光熹微,身边全是烧到一半的木头。塞豹坐在地上衣服都湿透了,他背着手疯狂摩擦着绳子,粗糙的绳子磨的手上都出了血痕,就是不断。

    啾啾这时展着翅飞过来,停在绳子上,用喙一遍一遍嘬在绳子上。啄得正起劲,突然!她停了下来,眼睛闪过一道光,盯着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一阵清脆的银铃碰撞声在林间荡开,铃声越走越近。眼前赫然出现一灰黑色蝴蝶纹蜡染苗夷服饰,里衫略长只露出一个指节,手腕上着银圈,腰间蓝色腰封上镶着鸟纹银器还挂着一枚用银链穿好的铜钱,脖颈上带着大圈银铃流苏圈环,削瘦的脸上黑眸冷艳摄人心魂,头上的发冠似一条银色绿眼盘旋的蛇。

    那张美轮美奂的脸上妖艳和倦态共存。

    滕子绪走过来,走到塞豹面前,什么也没说取下塞豹嘴里布,后有蹲下身有条不紊地替塞豹解绳子,啾啾立即一跃飞到他的肩头。

    塞豹抿着嘴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自怨道:“对不住兄弟,给你添麻烦了。”

    滕子绪解开绳子,拍拍他的后背,将塞豹拉起来,替他拍到身上的泥土,目光冷冷却又含有温度。

    “塞大哥,你这说的哪里话。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偷玉,无疑是为了我。那块玉只不过是个障眼法,一块假玉而已,你也不用再去找他们。捉弄你的那个小孩我认识,他从小被惯坏了,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塞豹一听楚留客和滕子绪认识,刚刚被捉弄的气焰一时就消了一大把,嘿嘿大笑:“本来还气呢!居然兄弟认识他那就算了!”

    滕子绪摇头,“不用,下次见了他想打就打。小孩子皮了就是要教训。”

    他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盯着自己肩头的啾啾。给啾啾吓得一惊,飞到塞豹的肩上待着了。

    塞豹虽偷玉未成,但心意滕子绪已经领到了。塞豹也不在纠结玉的事情,灰溜溜地和滕子绪一起回南川。啾啾这只皮鸟可不想会南川带着,趁他二人不注意训迅速朝相反的方向飞去。

    又行了很长的段路,天渐渐回暖了,衣裳都去掉了厚毛袄子。也到了离京都三百里外的啤原县,啤原县土壤偏碱宜种小麦,应得天独厚的环境啤原县人民自前朝时就善酿酒,酿的酒水清冽爽口,甜中带香,富饶一时。

    可自元景十八年,蝗虫过境,肆意啃食庄稼,秧苗尽毁,那年百姓了无收成。可惜祸不单行虫灾治好了,次年又天降洪涝,洪水如猛兽冲垮了这啤原县。上一任县令也在治理洪涝中不辛过逝,这一两年朝廷派了新官到啤原,却怎么也扶不起曾经的这座富饶之城,百姓缺衣少粮,灾情越来越重。

    姜聊入城前,设想过城内的各种景象,可还没到城里光光路上景象就让他大吃一惊,这里的灾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重,比他儿时经历的还要严峻得多。

    姜聊肩膀微微颤抖,眼睛有些干涩,眼睛扫过路上那些衣不蔽体,皮肤黝黑形如骷髅的男女老少,紧咬牙关,绕着缰绳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在缰绳上留下一条印。

    斜眼瞥见楚留客,他的神情也一样沉重。低着头不去看,姜聊能清楚地看到他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和泛红的鼻子。

    骤然,队伍停止前进,虞霓从马车里探出头,站在马车上眺望过去,就见一老太和小孩倒在路中央,老太虚弱地眯着眼望向湛蓝的天空,张着干裂的嘴,她身边的小孩一边哭喊,一边不停地摇晃她的身体,祈求得到回应。

    没等姜聊等人做出反应就见楚留客干净利索地翻身下马,跑到那老太旁边,从怀中掏出饵饼掰了一块送到老太嘴里,老太机械地咀嚼着,楚留客把自己的水壶和那一整块饵饼都递给了那小孩。

    小孩仰头感恩戴德地看了一眼楚留客,说了一句:“谢谢,恩人!”说完,就狼吞虎咽地吃那块饼,又掰成一块块小的送到老太太嘴里。

    旁边的人早已虎视眈眈,看着那块饼更是饿得两眼发昏,向扑上来抢,却被楚留客突然抽出的刀吓到,又退了回去。

    楚留客站在小孩旁边,手里拿着刀,目光看向旁边的人,对那小孩说:“你吃!我看着你吃完了再走。”

    小孩听后塞得更使劲了,险些呛到又灌了一大口水,一边哭一边吃着这块饼。

    旁边的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大哥,“噗通—”一声直接给楚留客跪下,眼里含泪嘴央求着:“大好人!求求你,也给我们一点吃的吧!!我们都快饿死了!”

    楚留客看着他,轻叹一口气,颤声道:“朝廷不是每年都有发赈灾粮下来吗!为何…”

    话未说完,就被驳了回去。

    “那赈灾粮不过只是清水里面加了三两颗米粒,根本没有,该饿死的还是要饿死。我家只剩我一个。”

    楚留客顿时哑言,拿刀的手也耷拉了下来。

    刚才的一幕虞霓尽收眼底 ,虞霓见周边灾民的目光全聚在她们身上,眸子里闪烁着渴望的光,亮声吩咐道:“把带的我们的干粮给他一些。”

    为首的侍卫听后震惊地回头,走到虞霓面前恭敬地作了一楫,说道:“虞娘子,过了啤原县客栈就少了,没有这些干粮我们这么多人,很难撑到楼鐢。”

    另一道极具命令性的声音响起,是姜聊。

    他对那为首道:“按照虞娘子的话去做,后面的路我自会想办法。”

    为首的望了眼姜聊,最后一狠心,挥挥手叫下属发粮食。

    灾民们手刚拿到粮食就纷纷跪下,感恩戴德,嘴里念叨着:“谢谢,恩人,好人一生平安……”

    声音此起彼伏。虞霓微微抬头,看着近在咫尺地城楼。少顷,弓着身子进了马车。

    车轮滚滚向前,队伍继续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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