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猫1

    茂州地处十方大陆姜来国最为偏远的西部高原之地。此地人烟稀少,民族混杂,妖类踪迹亦属罕见。在玄机阁与飞仙源的典籍中有“毒药猫,现于茂州。其性本顽劣,戏弄为乐,亦有邪异害人之能”这么一句记载。

    在一个风高月隐的深夜,更夫陆乙如常执梆巡行于寂寥街巷。

    梆声敲过四更,一只黑猫悄然尾随其后。陆乙初时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流浪野猫,挥手驱赶。

    然那黑猫似有灵性,驱之不散,倏忽间又横亘于前路,蹲踞于地,不慌不忙地舔舐着利爪。陆乙心念微动,生出几分恻隐,便掰下随身干粮一块递去。

    那猫却对食物视若无睹,一双幽瞳深若寒潭,只定定地凝望着他,目光似能穿透皮囊,直抵他心底滋生的恐惧。

    陆乙心头猛地一悸,寒意瞬间爬满脊背。

    他再不敢停留,转身拔足狂奔。可无论他如何奔逃,拐过多少街角,那抹黑影总能鬼魅般先他一步,静静蹲伏在前方,仿佛无声的嘲弄。

    那一夜,他恍若成了猫爪下的玩物,被这无形的恐惧戏弄得筋疲力竭,肝胆俱寒。

    直至东方既白,那猫才倏然隐去。

    陆乙得以喘息,却因惊魂失魄,误了报晓的职责,被司晨官严词斥责,严令他务必恪尽职守,不得再生差池。

    翌夜,陆乙强打精神,按时上值。前半夜梆声平稳,四野阒寂。然而,五更梆响未久,那抹熟悉的黑影,再次从幽暗中浮现!

    值务已毕,陆乙无心纠缠,怀中紧揣着预备好的黑狗血竹筒,只想速速归家。许是嗅到了那辟邪之物的气息,黑猫果然未再尾随。陆乙心下稍宽,攥紧竹筒匆匆赶路。

    岂料,刚至家门,那黑猫竟已好整以暇地蹲踞在门槛之前!

    陆乙脑中最后一根弦应声崩断。他疾步上前,猛地拔开竹塞,将一筒腥热的黑狗血狠狠泼向那团黑影!

    电光火石间,黑猫似有预见,轻盈一跃,猩红的液体擦着它的皮毛溅落在地。陆乙怒急攻心,抄起巡夜棍棒便奋力击去。

    可那猫儿身姿矫若游龙,腾挪闪避,每一次棍影落下,都被它险之又险地避开。一人一猫在狭小的院前缠斗追逐,直至晨光熹微,黑猫再次在曦光中化于无形,徒留陆乙气喘如牛,一夜心力再次耗尽。

    第三夜,陆乙请来了武行里的好手李青助阵。为求全神贯注对付那妖物,陆乙与同僚调换了值次。

    两人隐于街角暗影,屏息凝神。四野唯有虫鸣断续,远村犬吠相闻。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四更梆响,那黑猫终如幽魂般悄无声息地现身。它体态矫捷,幽瞳在夜色中闪烁着狡黠冷光,面对二人围堵,非但不惧,反而挑衅般轻摇尾尖。

    李青低喝一声:“动手!”与陆乙前后夹击。

    黑猫却滑若泥鳅,在狭窄的巷道、高耸的墙垣间纵跃如飞,时而窜上屋脊,时而遁入窄巷,引得两人疲于奔走,却连其一根毛发也未能碰到。

    追逐渐酣,黑猫倏然转向,直往城外奔去。二人紧追不舍,直至一片广袤青稞田。夜风吹拂,青稞翻涌如墨海。陆乙与李青深一脚浅一脚陷在泥地中,速度大减。黑猫却如履平地,在青稞田间穿梭自如,灵巧得令人绝望。

    他们在青稞田里耗费了大半夜光阴,徒劳无功。眼看东方泛起鱼肚白,黑猫忽地跃上一株青稞苗,竟踏着纤细的苗尖轻盈奔走,如履平地,未曾压弯一株禾苗。

    它身影几个起落,便融入微明的晨光之中,彻底消失。

    一夜徒劳,两人精疲力竭,胸中憋闷难当。李青喘着粗气,面色惊疑不定:“邪门!老子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这等鬼魅的猫!此事蹊跷,怕是非同寻常,须得寻访高人指点,看它究竟是何方妖孽,才好设法降服。”

    休整数日后,李青寻到陆乙,带来了打听来的消息:“打听到了!此物唤作‘毒药猫’,性喜戏弄人,鲜少害命。但若设法将其生擒,以滚水浇烫,它便会开口求饶,更能为拘禁者家中引来无尽粮米!”

    此言一出,两人眼中俱是精光一闪。贪欲如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头,他们当即决意,誓要将那黑猫擒获。

    此后数日,二人常聚一处,反复推敲毒药猫出没的时辰、路径与习性。深知此物狡黠,惯于夜深之际游走于深巷高檐。

    为求一击必中,李青与陆乙煞费苦心,在毒药猫惯常出没的街巷、屋檐暗处,精心布下重重机关陷阱,只待其自投罗网。

    当晚,三更鼓寂,万籁无声。毒药猫果然如期而至,幽灵般滑过石板路。它浑然不知,脚下已是天罗地网。

    李青与陆乙隐于暗处,眼神交汇,同时发难!

    一场激烈的追逐再度上演。毒药猫仗着身手敏捷,依旧占据上风。然而,随着追逐范围的不断扩大,它被两人刻意驱赶引导,渐渐踏入预设的死亡陷阱。

    终于,在一次纵身飞跃檐角之际,毒药猫前爪踏空,触发了暗藏的兽夹。一声凄厉尖锐、不似猫鸣的惨嚎骤然撕裂死寂的夜空!

    李青与陆乙疾奔而至。陆乙高举灯笼,昏黄的光线下,只见那毒药猫蜷缩在屋檐一角,浑身黑毛炸立,獠牙毕露,幽深的瞳孔中凶光毕露,满是怨毒。它的一只前爪被精钢兽夹死死咬住,利齿深陷骨肉,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青瓦。

    剧痛之下,毒药猫疯狂扭动挣扎,每一次挣动都牵动伤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嘶鸣。

    李青见状,低喝一声:“成了!”

    他身手矫健,攀着墙垣便欲上房,手中紧攥着一个厚实的麻布口袋,意图趁其受制一举成擒。

    就在他攀至屋檐,指尖即将触及那团挣扎的黑影时,异变陡生!

    李青脚下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猛地一绊,重心顿失。他惊骇地挥舞双臂,却止不住下坠之势,竟从丈余高的檐头直直栽落,沉重地砸在下方坚硬的石阶之上。

    “李兄!”陆乙被那沉闷的坠地声和随之而来的惨嚎惊得魂飞魄散,他扑到李青身边,声音发颤:“怎么回事?伤得如何?”

    李青蜷缩在地,面如金纸,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鬓角,他死死抱住扭曲变形的右腿,痛得几乎晕厥:“哎……哎哟……我的腿……快……快送我去医馆!”

    陆乙哪敢耽搁,慌忙搀扶起李青,半背半拖着他,踉跄着奔向最近的医馆。

    就在转身欲走之际,陆乙心头莫名一动,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向那处屋檐——

    檐角空空如也,只余一滩刺目的暗红血迹和那个兀自张着利齿的冰冷兽夹。

    毒药猫,已然无踪!

    李青这一摔,腿骨碎裂,虽经名医诊治,终究落下了终身残疾。陆乙心中沉痛如坠铅块,不仅未能擒获妖猫,反累得同伴伤残终身。

    李青家中尚有年迈老母、孱弱妻儿。这一切祸端,皆因自己相邀而起。沉重的负罪感压得陆乙喘不过气,他倾尽积蓄,又四处告贷,凑足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钱,作为补偿赠予李青。

    捉猫之事后,陆乙值守的街区竟意外地平静下来。那只毒药猫仿佛销声匿迹,想必是重伤未愈,短期内不敢再现身。陆乙也因此过了一段提心吊胆却终归无事的日子。

    然而,某个寻常的守夜时分,一股熟悉的、如芒在背的阴冷窥视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陆乙猛然回头,暗巷深处似有幽光一闪而逝,却不见猫影。

    他遍体生寒,疑为错觉。

    自那夜起,陆乙便莫名地病倒了。起初只是腹中微胀,他并未在意。岂料那腹胀之势一发不可收拾,短短数日,腹部竟高高隆起,硬如磐石,撑得皮肤几近透明,伴随阵阵钻心绞痛,令他寝食难安。

    他散尽余财,遍访茂州名医,汤药灌了无数,却无一能道明病因,更遑论医治。

    陆乙心知肚明:这必是那毒药猫的报复!

    他强忍剧痛,几经辗转,终于打听到一处专司玄异诡案的所在——玄机阁。

    他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向其投递了诉状,只盼这最后的救命稻草能解他怪病,救他性命。

    ……

    “师父,这怪病,当真是那毒药猫所致?”

    下了太行山山道,林霜翻阅玄机阁的案卷玉简,眉头微蹙,向身旁的白衣女子问道。

    白从露一袭素衣,牵着一匹白色的马,目光投向远方的山岚,神色沉静如水。

    “是与不是,尚需亲见其人,方能定论。”

    师徒二人随即上马,策马兼程,三日后方抵茂州。寻至陆乙栖身之所,那是城西一处低矮逼仄的土屋,屋瓦残破,门扉半朽,处处透着贫寒孤寂的气息。

    白从露在院外止步,对林霜道:“你且入内,与那陆乙详谈,问明我所列诸事。为师在此静候。”

    “是,师父。”

    林霜应声,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至极,仅一桌一榻而已。陆乙正佝偻着身子,伏在桌边艰难吞咽着粗粝的饭食。

    听闻来意,他艰难地抬了抬手,声音嘶哑:“玄机阁的贵人……请稍待,容我……用完这口饭食……”

    他指了指自己那鼓胀如球的腹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让您见笑了……这副身子骨虽是不中用,但一日三餐若不吃,怕是连坐的力气都没了……”

    林霜默然颔首,静立一旁。

    只见陆乙的腹部胀得骇人,薄薄的皮肤下青筋虬结,仿佛随时会崩裂开来,全靠一股意志勉强维持。

    待陆乙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林霜才依着师父所列,逐一询问。陆乙喘息着,断断续续,却也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

    了解清楚情况后,林霜告辞退出土屋,快步走向不远处柳荫下的凉亭,白从露正负手而立。

    “师父,弟子已向陆乙问明诸事。”林霜恭敬回禀。

    “据其所述,初见毒药猫那日,他身体无恙,诸事如常。此人独居多年,性情木讷寡言,不善交际,但为人尚算良善,邻里间并无宿怨仇雠。”

    白从露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陆乙自言胆量不小,唯惧与人周旋,故择了更夫之职,一干便是二十余载。虽薪俸微薄,倒也安贫乐道。曾有人为他提亲,然其双亲早逝,家徒四壁,自忖无力养家,不愿耽误他人,遂终身未娶。”

    “李青伤后,陆乙仅在值守换衣时,于衣襟上发现过几根黑色猫毛,认定毒药猫曾暗中窥视,但并未亲见其形。他坚信此病前所未有,定是那夜与李青触怒了毒药猫,方招致此等恶疾缠身。”

    林霜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观其症状如何?”白从露问。

    “其腹大如鼓,胀硬似铁,四肢却枯瘦如柴,形销骨立,状极诡异。眼眦、嘴角及十指指尖,不时渗出粘稠黄水,腥浊不堪,弟子不识其为何物。”

    白从露眸光陡然一凝,此状与古籍所载“猫盅”之症极为相似,“事不宜迟,若再耽搁,陆乙恐将彻底化作新的‘毒药猫’。”

    林霜悚然一惊,急道:“师父,现在怎么办?”

    “速入茂州城详查。解此毒之关键,系于那猫妖之身,唯有寻到它,方能觅得解药。”

    二人旋即入城,展开了细致的探查。鼓楼报时之所、陆乙巡夜路径、那夜追猫的街巷屋舍,乃至李青养伤的居所,皆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线索如同散落的碎片,被他们一一搜集、拼合。师徒二人抽丝剥茧,终于窥破了毒药猫那令人齿冷的阴毒伎俩。

    白从露断定:最后一夜,当李青攀上屋檐欲擒毒药猫之际,那妖物自知难逃,竟以那双蕴含诅咒的妖瞳,对李青施以了最为恶毒的“衰运之咒”。

    此咒如跗骨之蛆,招致无边厄运。李青失足坠檐,腿骨尽碎,仅仅是这诅咒显威的开端。

    探访李青家时,他们得知:李妻在丈夫重伤后,心急如焚上街延医,竟在慌乱中遗失了荷包中仅存的十两救命银子。她因心系家中老弱病残,在织坊做工时屡屡出错,终被主家无情逐出。

    而陆乙的病根,实则早已埋下。初遇之夜,毒药猫趁陆乙毫无防备,悄然靠近,竟将爪中毒液,神不知鬼不觉地注入了陆乙随身携带的水囊之中。

    至于后来的数次“戏弄”,不过是毒药猫在观察毒发进程,以及……在其自身受伤后,依旧不忘“关注”这个被它标记的猎物。

    “如此说来,那毒药猫至今仍在暗中窥视陆乙?”

    林霜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喃喃出声:“它是否已察觉你我?是否正潜伏在侧,伺机对我们下毒?或许……我们早已中招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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