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惜文看着用功读书的丈夫,心头与有荣焉。
她和杜令康一样,也是庶出。
只是她们府上嫡母不如段氏宽和,她和姨娘在府里没少受张氏的磋磨,积年累月之下便也学得察言观色,长袖善舞。
公爹子女众多,总有受宠的和不受宠的,夫君虽然没有大哥、三弟那般聪慧,但承蒙嫡母关怀庇佑,一直在段氏族学里读书。
为了时时警醒自己用功,杜令康一向不许书房烧地龙。
这大冬天的,书房内都是寒沁沁的,唯一的热源还是他脚边那只炭火盆。
焦惜文从翠儿手中拿过大氅,温柔地披在杜令康肩头,“夫君,安置吧,明儿个再看。”
杜令康拍拍焦惜文的手说道,“好。”
其实不用妻子来寻,杜令康正准备回屋歇息呢。
夫妻二人携手回房,洗漱后双双躺下了。
床头只点了两只蜡烛,昏暗的烛光下,焦惜文问,“三妹夫大晚上的过来做甚?”
不怪她好奇,他们二房不上不下的,像皇家子嗣周岁宴这种大宴席跟他们是扯不上什么关系的,所以相较于周岁宴,焦惜文更对突然出现的魏靖风比较好奇。
杜令康被妻子问住了,他春闱在即,成日里不是拜访学子就是闭门钻研破题,魏靖风来的时候他只是出于尊重,露面寒暄了几句,哪里知道他来做什么的。
不过他想了想,摩挲着妻子的发尾轻声说道,“许是不太放心三妹妹罢。”
现在想起来不放心了?早干嘛去了?惜文偷偷在黑暗处翻了个白眼。
早上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在回廊里撞见杜若妍,她肚子挺得老高,就像是揣了个圆滚滚的冬瓜,看着就唬人,她前些日子生朗哥儿的时候,胎儿不算大,都疼得死去活来,更别说这双胎了。
看着丈夫不确定的神色,焦惜文没有再追问,只是往他的怀里靠了靠。
......
这几日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场小雪,虽不如前几日那般大,可段氏实在担心女儿,还是将她留在了杜府养胎。
魏靖风不知怎么想的也同杜若妍一起住在了杜府的客堂。
他每日上朝从杜府出发,下朝又回杜府小住,这一来二去之间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今日天公作美,难得放晴。
下朝时杜志涛正列队等着退场,工部侍郎蒋立诚就捋着他那撇小胡子欠登登凑过来打趣了。
“杜兄好威风啊,听说你家捡了个庶吉士做上门女婿?听说那魏靖风还日日早请安晚请安的...”
工部和吏部权利向来相互倾轧,互相都想抓对方小辫子,魏靖风住到杜府这事儿,这往小了说是夫妻情深,往大了也可以说是以权压婿,是吏部侍郎欺压翰林院庶吉士。
蒋立诚这讨人嫌的。
杜志涛手里的笏板都攥紧了,心头暗骂,这老匹夫江南河道贪污之事都火烧眉毛了,倒还有这闲功夫去关心别人的家事。
他在心里已经把蒋立诚骂了八百遍,面上却还是一片光风霁月,“哈哈哈哈,蒋大人这是哪里话,子瞻心疼小女怀胎不易,非要陪同回家小住,我这做老丈人的还能拦着不成?”
见蒋立诚还要说话,杜志涛不耐烦了,他故意意味深长的说道,“听说去江南私访的马御史不小心落水淹死了?”
听见江南两个字,蒋立诚脸色微变,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敦州府青石坝去年决堤死了不少人,马御史出现在江南,又死得蹊跷,不会是这事儿又被翻出来了吧?
杜志涛知道的话,吏部尚书也知道了吗?
本朝但凡涉及到贪污的都是大案要案,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揶揄杜志涛,只觉得后背都出了冷汗,匆匆道谢后就出宫归家去了。
这事儿杜志涛也是从江南一个赴京备考的门生那里知道的。
去年七月江南断断续续下了几日大雨,南边雨水本来就多,这不足为奇,可谁也没想到,朝廷年年拨重金修筑的堤坝竟然只顶住了六日,便一泻千里。
敦州下游的徐家庄首当其冲,数百民众在睡梦中被洪水吞噬,一夜之间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两江总督郑清连夜带兵封锁了官道,又将幸存灾民圈禁在残破的徐家庄,而后给每人塞了五十两银子封口,这事儿竟然就这样被死死的瞒了下来。
本以为就这样被遮掩过去了,没承想年底时,竟从敦州县冒出来个漏网之鱼。
徐家庄的猎户徐二柱,全家十二口人就活了他一个,大坝决堤那天,他在山里守着陷阱,没回家,等听了动静疯了似的跑下山时,村子早成了一片汪洋。
这小子也是个犟种,县衙不收他的状纸将他打了出去,他还不死心,准备往知府上告,却被人一路追杀,砍了七八刀,躲在破庙里头就只剩了一口气。
恰巧那天,奉命私访的马御史路过敦州。
徐二柱梗着最后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将状纸塞到马御史怀里就咽了气。
马御史是景明二年的两榜进士,老家就在敦州府,他一向嫉恶如仇,最见不得百姓受屈,更何况这还是发生在他的家乡。
他接下了状纸却没声张,将徐二柱安葬后,只带着两个随从,借着查访民情的由头,在江南转了个把月,收集了不少证据。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江南官场又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马御史再如何遮遮掩掩也是让人发现了行踪,于是第二日便“意外”落水身亡。
马御史死了,可案子还没结束,他接下状纸的那一天就将消息传回了京城,如今线索虽然断线了,但瞧圣上这密而不发的态度,就知道此事必不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
蒋立诚这老小子,虽说没有直接伸手贪墨过,可当年也在郑清手下做过两年的属官,他对河道工程的猫腻早有察觉,却因顾忌汪首辅的颜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往上报。
如今马御史死了,看圣上这态度,郑清多半是跑不掉了,保不齐当年蒋立诚知情不报的旧事也会被抖出来。
到时候,别说升官,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位置都难说。
看着蒋立诚匆匆离去的背影,杜志涛摇头嗤笑一声,他出言提醒可不是和蒋立诚关系有多好,只当是还他当初圣上面前替他遮掩之恩了。
看着讨人嫌的蒋立诚离开之后,杜志涛也上了马车。
他是憋着气回府的,那老小子虽然说话难听,但也算得上是好心提醒。
等他匆匆回府,却又在正房看见杜若妍挺着大肚在陪着段氏用早膳,杜志涛顿时火冒三丈。
顾及女儿有孕在身,杜志涛没有发火,他强行压住怒火,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平,“午膳后,你同子瞻家去吧。”
“父亲这就要赶女儿走?”杜若妍闻言瘪瘪嘴,娘家全是她熟悉的人和景色,子瞻这几日又对她更加关怀备至,她才不想回去和婆婆同住呢。
听她这回答,杜志涛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段氏同他夫妻多年,对丈夫的脾气是再了解不过了,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杜志涛是真生气了。
在这一点上,段氏和杜志涛想法是一样的,不用杜志涛开口,她今天也要说的。
段氏爱怜的伸手摸了摸杜若妍的发髻,“别使小性子,听你父亲的话,午后归家去吧。”
“母亲~”这次任杜若妍如何撒娇,也没能改变双亲的态度。
最终,杜若妍咕哝一通还是支使着丫头收拾行囊准备午后归家了。
小两口出发前段氏还是不太放心,在廊下当着众人的面来来回回叮嘱了好些遍。
站在一旁的杜若嘉都快忍不了了,这魏靖风还在旁边儿呢,要不要把说的这么夸张,搞得跟魏家是什么虎狼窝一样。
魏靖风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确实好涵养,被岳母无意识这般寒掺竟也还能笑的如沐春风,不仅如此,他还连连同段氏保证,必不会让杜若妍有半分闪失。
言语那是要多真切有多真切。
杜若妍夫妇走后,段氏在厢房拉着杜若嘉长吁短叹的,直到小厮来报说二姑娘已经平安到达魏府,段氏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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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半月除了上午去家塾外,杜若嘉都老老实实的窝在房里侍弄着庄子上送来的那株腊梅,今日又出了太阳,杜若嘉给腊梅修完枝子后径直去了杜令煜的书房。
前些日子杜令煜说好给她找一套书,也不知道找到没有,她手头的书都已经看完了,迫切需要一些新干粮。
她到的时候,杜令煜难得没有在温书。
他正坐在铺着软垫的矮塌上,拿了只布老虎在逗慧姐儿,而他对面的圈椅上,坐着的竟是齐怀瑾。
这几年杜若嘉同齐又晴交好,自然与闺蜜的双生哥哥齐怀瑾偶有碰面。
上次杜若嘉见齐怀瑾还是在中秋节的花灯会上,这才过去了几个月,看上去又瘦了一些,面上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锐利。
杜若嘉不禁感叹,初见的时候两人个头明明相差不多,可齐怀瑾这厮这几年不知道吃了什么,个子窜的飞快,如今看上去身量都快赶上杜令煜了。
齐怀瑾今日穿了件鸦青色的杭绸直裰,腰间挂了块通体莹白的和田玉佩,身后站着小厮青松,听见动静,抬头望了过来。
他见杜若嘉的目光最先落在自己身上,不自觉的有些紧张,落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捏了捏,干咳一声正想说话。
还没等他开口,慧姐儿已经“啊啊啊”的扬着手挣扎着要下来了。
慧姐儿除了祖母和双亲,日日见的最多的就是杜若嘉这个小姑姑,见得多了孩子自然也认得人了。
齐怀瑾的话就这样被慧姐儿噎在了唇边。
好在杜若嘉先笑着朝他屈膝行礼,“二少爷也在。”
今日杜若嘉簪了支白玉兰的发簪,看起来十分的清丽动人,齐怀瑾的嘴角抑制不住的翘了起来,又很矜持的压了下去,“四妹妹。”
“嘉嘉来了?快过来。”杜令煜笑着招手,膝头的慧姐儿已经滑下来了,小短腿才一沾地,胳膊就往杜若嘉这边,嘴里还啊啊啊的。
慧姐儿不认生,穿了件水粉色织金缎面花袄,配了个圆润可爱的玉锁,一张小脸儿在暖阁里被熏的红扑扑的。
杜若嘉走过去顺势将她抱起来,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儿,“慧姐儿想姑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