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思慌得声音都发颤,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袖口,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辩解:“况、况且那碗安神汤……是三王爷临时塞给我的!真要下药,他岂不是更方便?”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郭府的下人垂着眼不敢看,管家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连何峥都挑了下眉。这董思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把矛头直指赵淮安这位权倾朝野的三爷!
他却像是豁出去了,脖子一梗继续说道:“还有那把凶刀!分明是照着三爷常用的那把样式打的!三爷在我送汤后没多久就上了三楼,后来还去了秦小姐房间——那间黑衣,保不齐就是凶手杀人时穿的,他故意藏在秦小姐房里想销毁证据!诸位就没觉得,只有赵淮安能把这些事串起来吗?哪有这么多巧合!”
“你闭嘴!”秦婉情听得心头火起,往前迈了半步,柳眉倒竖,“没有半点实证,就在这儿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你安的什么心?”
“秦小姐急什么?”何峥慢悠悠开口,目光像淬了冰,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又引回赵淮安身上,“据发现郭老爷尸体的侍女说,她六点服侍老爷喝完汤后,整整两个时辰,三楼只见过三爷一个人上去过。”
他顿了顿,视线直刺赵淮安:“对此,三爷还有何话可说?”
“岂有此理!”赵淮安气得额角青筋突突跳,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炸开,“杀人非得走楼梯?就不许凶手早躲在三楼哪个房间里?我若真想杀他,有的是法子不让人看见,用得着被你们这么指着鼻子冤枉?”
“哦?”何峥步步紧逼,“那三爷去秦小姐房里给她拿衣服,又是何道理?据我们查验,秦小姐换下的衣服干干净净,半点污渍破损都没有——这个借口,未免太牵强了吧?”
赵淮安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喉间滚出一句:“此事……恕我无可奉告。”
“那秦小姐呢?”何峥立刻转向秦婉情,眼神锐利如刀,“你当真让赵三爷上三楼帮你拿过衣服?”
秦婉情心里咯噔一下。她本就不想让众人盯着自己和赵淮安的纠葛不放,此刻被何峥盯着,竟下意识错会了意思——以为他是在追问两人独处时是否有私情,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没有。”
三个字落地,空气瞬间凝固。
秦婉情猛地回过神,惊得瞳孔骤缩,想张口辩解,可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她看见何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见董思露出窃喜,看见周围人看向赵淮安的眼神都变了——那眼神里写满了“果然如此”。
这两个字,竟成了钉死赵淮安的最后一颗钉子。
“三爷,”何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赵淮安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周遭的目光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刺在他身上。可最痛的,是秦婉情那句轻飘飘的“没有”——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他所有的辩驳和挣扎。
他死死盯着秦婉情,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失望,说句话,哪怕只说一句反驳也好。
可秦婉情只是僵在原地,嘴唇翕动着,什么也没说。
那沉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淮安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彻骨的寒意:“我无话可说。”
在所有人看来,这无疑是认罪了。
赵淮安竟也默认了这解读。他缓缓站起身,平静地摊开双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却再没看周围任何人一眼,只定定望着秦婉情,那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的星辰——有被误解的怨,有藏不住的恋,有不得不如此的释然,还有藏在最深处的不舍。
秦婉情被他看得心头发慌,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盘旋:他为什么不辩解?就因为我说了句“没有”?他竟愿意为一句错话,认下这杀头的罪名?
何峥也愣了半晌,显然没料到赵淮安会如此干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朝手下摆了摆手:“那……就请三爷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名官差上前,押着赵淮安往外走。经过秦婉情身边时,他的肩膀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胳膊,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颤抖。
就在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赵淮安猛地回过头,又深深看了秦婉情一眼。
四目相对。
秦婉情的眼里写满了慌乱和愧疚,像在无声地问:为什么?
赵淮安的眉峰轻蹙着,眼底却亮得惊人,仿佛盛着一片滚烫的星河。所有的答案,所有的未尽之言,都藏在了那一眼里,随即被关门的“吱呀”声,彻底掩埋。
那天晚上,秦婉情就离开了郭府。郭牵一死,这场寿宴自然草草收场。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夜都没合眼。烛火燃了又灭,映着她苍白的脸,赵淮安最后那一眼总在眼前晃——他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是那点挥之不去的愧疚,或许是心底不愿承认的在意,天刚蒙蒙亮时,秦婉情做了决定:去地牢见他,一定要问清楚。
地牢里阴暗潮湿,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秦婉情跟守牢的士兵打过招呼,刚走下石阶,一股混杂着霉味、血腥和腐烂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呛得她下意识捂住了鼻子,脚步却没停。
沿着狭长的通道往里走,铁链拖地的“哐当”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转入主审讯室的瞬间,秦婉情倒吸一口凉气,惊得浑身血液都像冻住了。
审讯室还算宽敞,可地面竟积着半寸深的血水,暗红色的液体里浮着碎布和说不清的秽物,看得人头皮发麻。她被迫停住脚,抬头望去——
正中央的十字架上,吊着一个消瘦却依旧挺拔的人影。
赵淮安上身只穿了件单薄的白开衫,布料早已被血浸透,紧紧贴在身上,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鞭痕和血痂,连胸口那道旧疤都被新伤覆盖。下身的白色囚裤同样污秽不堪,双腿脱力地跪在血水里,脚踝处的铁链深深嵌进皮肉。
他的头沉沉地低着,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动不动,竟让人分不清是死是活。
“赵淮安……”秦婉情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才过了多久?不过一天一夜,他们怎么敢对他下这种狠手?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
她咬着牙,提起裙摆快步淌进那黏腻的血水里,冰凉的液体瞬间浸透了鞋袜,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哗啦——”水声惊动了十字架上的人。
赵淮安似乎被疼醒了,吃力地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他苍白如纸的脸,嘴角还凝着干涸的血迹。他看清来人是秦婉情,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随即又因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再次垂下头。
片刻后,审讯室里响起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吊儿郎当的声音,只是此刻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果然还是来了。”
秦婉情听得心口一抽。她听得出来,他在拼命忍着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
赵淮安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每咳一下,肩膀就颤一下,铁链随之发出“哐啷”的轻响。“因为……愧疚。”
“愧疚?”秦婉情皱紧眉,“我对你有什么可愧疚的?”
“那你告诉我,”赵淮安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宁愿去亲董思,是不是因为他抓到了你杀郭牵的证据?还是说……你先前那些‘装的’,到底在装什么?”
秦婉情猛地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你以为,我亲他是因为他手里有把柄?”她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寒意。
下一秒,她反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噌”的一声,刀剑擦过剑鞘,在昏暗的地牢里划出一道冷冽的光。
“你听着,”秦婉情的眼神亮得惊人,剑尖直指地面,溅起几滴暗红的血珠,“他若真有我的把柄,我会当场杀了他,绝不可能脏了我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