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像被激怒的野兽,卷着碎石子狠狠抽在人脸上,疼得人皮肉发麻。李瑾伏在马背上,喉间早已被狂风灌得干裂生疼,可他攥着缰绳的手却越收越紧,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马骨里。
“赵莲儿——!”
他的喊声刚出口就被风啃掉一半,剩下的碎音撞在沙丘上,连回声都显得有气无力。□□的“踏雪”是匹久经沙场的良驹,此刻也被这漫天黄沙搅得焦躁不安,喷着响鼻刨着蹄子,四蹄翻飞间溅起的沙砾打在李瑾的盔甲上,叮当作响,倒像是在替他敲着催命的鼓点。
他眼眶里的泪早就被风刮干了,只留下火烧火燎的疼。那日离京时,莲儿塞给他的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还揣在怀里,此刻却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他分明记得她当时红着脸说:“瑾哥哥,等你打了胜仗回来,我……”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可他懂,他们都懂。
就在这时,风忽然像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调转了方向。李瑾的喊声顺着风势往前冲,像支离弦的箭,“莲儿!我回来了——!”这一次,声音穿透了黄沙织成的网,直愣愣地撞向那顶在戈壁上移动的红轿子。
轿子里,赵莲儿的指尖正深深掐着嫁衣上的金线。那金线绣的是龙凤呈祥,针脚细密得像一张网,缠得她喘不过气。眼泪砸在红缎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很快又被轿内沉闷的热气烘干,只留下淡淡的水渍,像极了她这些日子偷偷抹掉的泪痕。
“真要困一辈子吗?”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轿壁上雕刻的缠枝莲。这轿子是父皇特意让人打造的,紫檀木的框,鎏金的角,连帘布都是用云锦织的,可再华丽,不还是座会移动的牢笼?
“停下!”
赵莲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外面的嬷嬷们正低声说着什么,听见这声喊都愣住了,却没人敢应声。迎亲的队伍是燕城派来的,她们只认燕城的规矩,哪里会把这位大夏公主的话放在心上。
赵莲儿的心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她听见了,刚才那声“我回来了”,分明是瑾哥哥的声音!不会错的,那声音里的急切,那带着沙砾般的沙哑,她听了十几年,怎么会错?
“停下!”她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可脚下的轿子还在往前晃,甚至比刚才更快了些。
“你们要反了吗?”赵莲儿猛地站起身,腰间的玉佩撞在轿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她看着那被红钉子钉死的车帘,钉子是纯金的,钉得又深又密,像是在嘲笑她的挣扎。可此刻,什么规矩,什么体面,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伸出手,指甲狠狠抠进帘布的缝隙里,用力一扯。“刺啦”一声,云锦被撕开个大口子,金钉子崩飞了两颗,弹在轿壁上,发出刺耳的响。
狂风瞬间灌了进来,卷着沙砾打在她脸上。她顾不上疼,半个身子探出去,朝着来路望去。红盖头早被风吹得没了影,露出的鬓发被风撕扯着,像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远处的沙丘顶上,一个身影冲破了黄沙的遮蔽。那人身形挺拔,骑在马上,手里的长枪斜斜指着地面,枪缨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是他!真的是他!
赵莲儿捂住嘴,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红嫁衣上,洇开一朵又一朵深色的花。她看见他策马狂奔,踏雪的四蹄几乎要飞起来,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劈开了漫天黄沙。
“快停下!”
她冲抬轿的人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可轿子反而晃得更厉害了,抬轿的仆役们低着头,脚步飞快,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
“好,你们不停,我自己停!”
赵莲儿咬着牙,心一横,转身就往轿外跳。
“公主!”
身后的嬷嬷惊呼着去拉她,却只抓住了一片红绸。那红绸像有了灵性,从她指缝间滑了出去,飘向空中,和李瑾的方向正好一致。
赵莲儿落在沙地上,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红嫁衣的裙摆拖在沙里,沾了不少黄沙,却丝毫没减那抹红的艳。她提起裙摆,朝着李瑾的方向狂奔,脚下的沙子陷得她每一步都格外费力,可她却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李瑾眼看就要追上了,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他单手持枪,枪尖在沙地上一点,挡住了追上来的嬷嬷和仆役。“谁敢动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杀气,让那些人瞬间僵在原地。
赵莲儿扑进他怀里,撞得他后退了半步。他身上的盔甲还带着沙场的寒气,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眼泪打湿了他胸前的甲片,顺着缝隙往里钻。
“瑾哥哥……”她哽咽着,话都说不完整。
李瑾用没持枪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在,莲儿,我回来了。”
他低头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看着她嫁衣上的泪痕,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为什么不等我?”
赵莲儿抬起头,泪眼婆娑:“我能怎么办?父皇说,只要我嫁去燕城,就给你增派粮草……我不能让你在前线断了补给啊。”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我是大夏的公主,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该我付出的时候了……”
“胡说。”李瑾打断她,眼神坚定,“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用来换粮草的。”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一颤,“莲儿,跟我走,好不好?我们不管什么大夏,什么燕城,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赵莲儿看着他,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一次,却带着笑。她用力点头:“好。”
狂风还在呼啸,卷起他们的发丝,缠在一起。远处,迎亲队伍的人还愣在原地,看着这对冲破礼教的恋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赵莲儿知道,从她撕下轿帘,跳下花轿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去了。但她不后悔,一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