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朱漾的大嗓门像挂在营寨高处的铜锣，“哐当”一声撞碎了营地里的宁静。

    李瑾闻言，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门，身后几个弟兄手里还攥着没捆完的红绸，也跟着他的影子涌到门口。刚迈过门槛，李瑾的脚就像被钉在了地上——朱漾和他带出去的几个弟兄怀里鼓鼓囊囊，红绸裹着的糕点、油纸包着的干果从臂弯里溢出来，而他们身后，一群的百姓正扛着梯子、抱着灯笼，像潮水似的往营里涌，每个人手里都晃着点红，是剪好的双喜字，或是自家织的红布巾。

    “乡亲们，这是……”李瑾喉结动了动，望着那张张晒得小麦色却亮闪闪的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人群里最醒目的胖婶往前挤了挤，手里的竹篮晃出几声脆响，里头红布裹着的银簪子正蹭着铜盆边。“有喜事！自然少不了邻里街坊的祝福。”她嗓门敞亮，拍着大腿笑，“再说喜宴少了客人多冷清？难不成你们这群糙汉子会给新娘子盘发髻、描眉黛？”

    “是啊，是啊！”周围的人跟着应和，手里的灯笼晃得更欢了。

    朱漾在一旁挠着头笑，露出两排白牙，胖婶说。

    “俺们不白忙活，李将军可是要请喝喜酒的——得是最烈的烧刀子！”

    李瑾心里像被滚热的米汤浇过，烫得发酸。他对着人群深深鞠了一躬，脊梁挺得笔直，声音却带着颤：“李瑾……多谢各位。”

    “谢啥子哟？”卖豆腐的王大爷拄着扁担直摆手，“俺们就爱凑这种热闹，沾沾喜气！”

    话音刚落，人群里一个穿蓝布衫的嫂子推了推身边的两个小团子。那对粉雕玉琢的娃娃，一个攥着块红糖糕，一个捏着朵红纸花，跌跌撞撞跑到李瑾跟前。小男娃的虎头鞋沾着泥，小女娃的羊角辫歪了半根，两人对着李瑾规规矩矩作了个揖，奶声奶气地齐声道：“祝李瑾哥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最后四个字像火星子，“蹭”地燎红了李瑾的耳根。周围顿时爆发出震天的笑，连营里最严肃的老军医都捂着胡子直乐，李瑾的脸比身上的红绸还要艳，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胖婶带着几个挎着针线篮的妇人往赵莲儿的房间走，路过时还回头喊：“男人们都动起来！红绸往槊杆上缠，灯笼挂高点，让十里地外都能瞧见咱这儿的喜！”

    男人们轰然应着，搬梯子的、糊窗纸的、往柱子上贴双喜字的，营寨里顿时飘起一片红，连风里都裹着甜丝丝的味道。

    赵莲儿正坐在床沿发怔，身上那件红嫁衣还是清晨穿的，衣角沾着些尘土。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涌进来，手里捧着匣子、拎着布包，闹哄哄的让她一时慌了神，下意识往床里缩了缩。

    胖婶眼尖，立刻按住要往前凑的姑娘们：“哎哟，瞧把姑娘吓的！我们是来给你梳妆的。”她指了指赵莲儿身上的嫁衣，语气自然得像拉家常，“快把这身换下来，不吉利。”

    身后一个梳双丫髻的姑娘递过件新嫁衣，红得像淬了火的玛瑙，领口绣着缠枝莲，针脚密得看不见线痕。赵莲儿接过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盘扣，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自嘲——今天，她竟要为同一个人穿两次嫁衣。

    “都转过去，转过去！”胖婶挥着手，把姑娘们的身子扳向墙壁，“哪能盯着人家换衣裳？”她又转向赵莲儿，声音软了些，“姑娘你换吧，有啥需要就喊一声。”

    换好嫁衣，赵莲儿坐到用木板搭的梳妆台前。铜镜磨得不算亮，却能映出她泛红的脸颊。六七个姑娘围上来，有给她梳头的，有往她鬓角插珠花的，还有捏着胭脂往她脸上匀的。她们的手都带着点薄茧，是做惯了活计的样子，可落在她身上却轻得像羽毛。

    “啧啧，这皮肤嫩得能掐出水。”胖婶梳着她的头发，语气里满是稀罕，

    “李将军真是好福气。”

    赵莲儿被夸得抿着嘴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铜镜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哎哟这是咋了？”胖婶慌了，赶紧掏出帕子要给她擦，“是婶子说错话了？”

    赵莲儿摇摇头，声音带着点哑：“嫂子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胖婶手里的木梳顿了顿：“知道。”

    “那你们知道……我刚换下的嫁衣，本是要嫁给谁的？”赵莲儿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

    “咋能不知道？”一个姑娘抢着说。

    胖婶放下梳子，蹲在她面前，眼神亮得很：“姑娘，俺们怎么能不明白？要是靠送个姑娘就能换太平，那俺们男人还去战场拼啥？你能逃出来，是有骨气，俺们佩服你！”

    “就是！”另一个妇人接口，“咱大夏的脊梁，不能折在一个姑娘家身上！”

    赵莲儿望着她们真诚的脸，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冰化了，暖流淌得浑身都是。她用帕子拭了拭泪，抽着鼻子说：“谢谢你们。”

    “谢啥？”胖婶重新拿起梳子，“往后都是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等把家守好了，让在外打仗的爷们儿都能安心，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天色暗下来时，营寨里的红灯笼全亮了。胖婶换上件簇新的红布衫，牵着赵莲儿的手往礼堂走。脚下的红毯是用几十块红布拼的，踩上去软乎乎的，两旁的士兵举着火把，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百姓们的笑闹声、士兵们的吆喝声混在一起，连风都带着喜气。

    李瑾站在红毯尽头，一身红衣。他望着赵莲儿盖头下那截纤细的脖颈，手紧张得攥成了拳，指节都泛白了。

    “一拜天地！”司仪的嗓子亮得像铜铃。李瑾牵着红绸，和赵莲儿一起弯腰，拜下去时，他偷偷抬了眼，正撞见盖头下她微微翘起的嘴角，心里顿时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李瑾特意弯得比赵莲儿深些，额头快碰到地面时，听见盖头那边传来细碎的笑声。起身时，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却在盖头的阴影里，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礼成！”

    盖头下，赵莲儿的手被李瑾攥得紧紧的，掌心的汗混在一起，暖得像要烧起来。她忽然想起清晨那身冰冷的嫁衣，再摸摸此刻身上温热的新绸，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