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人群中那句解释,朱漾和江白柚心里同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望着老婆婆花白的头发和颤抖的肩膀,满是对她遭遇的心疼。江白柚先一步蹲下身,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是怕稍重一点就会碰碎老人本就脆弱的心:“老婆婆,节哀。”
那两个字从她唇边溢出时,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她望着老婆婆布满泪痕的脸,耐心地继续解释:“但您真的误会了,永安军并不是坏人。我在锦江城亲眼见过他们的所作所为——去年冬天闹饥荒,他们敞开粮仓给灾民施粥,一勺都不少;春耕时,士兵们放下兵器就帮着百姓犁地播种,连老弱妇孺的田都帮着照料。他们是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队伍,不是您想的那样啊。”
“可他们害死了我孙儿啊!我的孙儿……我那才十六岁的孙儿啊!”老婆婆猛地一拍大腿,积压的悲痛再也忍不住,身子一软就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泥土,哭声凄厉得像寒冬里的风,“他是去城外拾柴时被流弹伤了的啊!就那么没了……我这把老骨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江白柚看着老婆婆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模样,鼻尖一酸,连忙将背后的剑往身后紧了紧,腾出双手,用尽全力却又极尽温柔地去扶她:“婆婆快起来,地上太凉了,您这把年纪,冻坏了可怎么好。”
“我送您回家吧,回家了您慢慢说,有什么委屈,我听您说。”她的指尖触到老婆婆的胳膊,只觉得那胳膊瘦得像根枯柴,心里更不是滋味。
老婆婆本是抱着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讨个说法的念头,此刻被这姑娘的温柔包裹着,反倒怕自己再闹下去连累了她,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任由江白柚搀扶着,一步一晃地往家走。
就在两人快要走出人群时,朱漾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追了上来,瓮声瓮气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你去能做什么?”江白柚回头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戒备,心里暗暗嘀咕:老婆婆的孙儿终究是因这场战事没的,你这穿军装的凑上前,难不成是想再往她心上撒把盐?
朱漾被她问得一噎,脸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解释:“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
“不必了!”江白柚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语气坚决得不容置喙,随即扶着老婆婆,慢慢消失在人群里。
“我就是想说……谢谢你啊!”朱漾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喊完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那抹白衣渐渐远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竟有些失魂落魄。
直到身后的白樟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发什么呆呢?走了。”他才猛地回过神,慌忙摆手:“你们先走,我……我去悄悄看看老婆婆,放心,我不捣乱。”
“我跟你一块儿去?”白樟不放心。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行。”朱漾连连摆手,转身就朝着老婆婆家的方向追去,脚步放得又轻又慢,生怕被发现。
江白柚扶着老婆婆进了一处小院,院墙是用黄泥糊的,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碎石。院门没关,只是虚掩着,风一吹就吱呀作响。朱漾悄悄走到门边,轻轻推开门缝,屏住呼吸往里看——院里铺着青石板,角落里堆着些柴火,老婆婆正拉着江白柚的手,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抹眼泪。
“姑娘啊,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这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老婆婆叹了口气,“不嫌弃的话,留下吃口饭吧,我去摘把豆角,给你做碗面,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一个人住,冷清得夜里都睡不着。”
江白柚看着老人孤单的模样,到了嘴边的“不了”又咽了回去,轻轻点头:“好,我陪着您。”
“那我去屋里摘豆角,你帮我去井边挑点水倒进水缸,中不中?”老婆婆颤巍巍地站起身,往屋里挪。
“好。”江白柚应着,转身走向院角的水井。可看着井边那只掉了漆的木桶,还有缠绕着铁锈的绳子和铁钩,她顿时犯了难——这般粗活,她打小就没做过,盯着水桶转了两圈,小声嘀咕:“这钩子怎么勾?水桶怎么才能沉下去啊……”
这时,朱漾轻轻推开门溜了进来。江白柚见他进来,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正要开口问他怎么阴魂不散,就见朱漾对着她比划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屋里,示意别惊动老婆婆。
他走到江白柚身边,没说话,只是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水桶,弯腰捡起地上的绳子,用铁钩稳稳勾住桶沿,手腕轻轻一抖,水桶就“扑通”一声落进井里,随着绳子一松一紧,满满一桶水被稳稳提了上来,动作娴熟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姑娘啊,挑上水了吗?要不要老婆子去帮你?”屋里传来老婆婆的声音,显然是等得有些久了。
江白柚转头看朱漾,他冲她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别声张”的意思。她立刻会意,扬声回:“不用啦婆婆,我这就好,马上就倒进水缸里!”
“欸,好!少挑点,当心抻着腰!我这把老骨头帮不上忙,可别再累着你。”老婆婆在屋里叮嘱,声音里满是真切的关心。
“知道啦婆婆!”江白柚应着,等屋里没了动静,才转向朱漾,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怎么跟来了?”
“我没恶意,”朱漾一边往水缸里倒水,一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解释,“就是觉得老婆婆太可怜了,没了亲人,一个人过日子,肯定难。”
“你想帮她?”江白柚挑眉,语气里的戒备少了些。
朱漾重重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到她面前:“这些钱你帮我交给老婆婆吧,虽然不多,但兴许能让她买点米面,日子能好过些。”
江白柚却没接,反而往后退了半步,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这是给‘仇人’的抚恤金?你觉得她会要吗?她要的不是钱,是她的孙儿啊。”
朱漾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手僵在半空,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考虑得太不周了。要不……这钱你先收下,过两天换成米、面、油给她送来?那样她或许能接受些。”
“你自己怎么不送?”江白柚追问。
朱漾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无奈:“过两天我们可能就要开拔了,去下一座城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江白柚看着他眼底的真诚,把他递钱袋的手推了回去:“不巧,我也不是这儿的人,过几天也要走。而且你真的不懂,婆婆缺的从来不是这些,她缺的是个能陪她说说话的人。”
“姑娘,水倒好了吗?我这豆角都摘完了。”老婆婆又在屋里喊。
“好啦婆婆!这就来!”江白柚应着,朱漾刚把水桶放在地上,老婆婆就摸索着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小筐豆角,她伸出手想扶一下水桶,却没成想,指尖一下子碰在了朱漾的胳膊上。
朱漾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颤,江白柚眼疾手快,立刻把自己的胳膊递了过去,让老婆婆牢牢扶着,朱漾趁机弯下腰,从她另一侧胳膊下面像只偷东西的猫似的,悄悄退到了墙根的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婆婆扶着江白柚的胳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丫头力气真大,这水桶沉得很吧?我年轻时候挑过,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江白柚顺着她的话应着:“还好,不沉的,我力气大着呢。”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墙根下的朱漾,看着他那副紧张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愣头青,倒也不是个坏心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