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游廊,打到沈淮竹身上。
宋潇声被他遮住,沈淮竹身上的气味顺着风飘进她的鼻子里,不同于以往的茶香,这味道冷冽中带了点油香。
宋潇声点点头:“近些日子有些失眠。”
沈淮竹闻言对一旁的王嬷嬷道:“给她准备些安神助眠的食物。”
下丘的天气一直都不怎么好,这一点宋潇声深有体会,空气中总是带着点湿气,被凉风一吹,就巴巴儿的往人的皮肤里钻。
一连誊写七日经文,宋潇声都背会了几句。
她闲下来就会去沈淮竹的书房里找些书看,但这些文章长篇大论,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深奥了。
独思而成,非得故也。
看到这,她便将这句子,誊在了要送去度炼的经文下。
用思想筑成当下,而非过往。
去金寰南寺的路上,马车碾过石子路颠簸着。宋潇声没睡着,掀开窗帘角看外面掠过的田埂。那日誊写的经文仿佛还在脑中,“独思而成,非得故也”像被什么困住了,经久不散。
到了金寰南寺脚下,入眼是一大片巍峨的山,金寰南寺位于正中位置。
这些山并不算高耸,却是起伏连绵,层层叠进,将中间那座红棕色寺庙包裹在中间,显得磅礴大气。
因为走势不断升高,宋潇声站在山脚甚至会觉得这寺庙周身由烟云笼罩着。
她与沈淮竹一起上山,手里拿着用白色绸缎包裹着的经书,越走近,寺庙里的香火味便越浓。
她想起先前往王嬷嬷与自己的闲聊,沈淮竹的母亲青若大师也在这。
做完入寺前的净身工作后,沈淮竹请来一位僧人为自己主持仪式。
整个过程虔诚而缓慢,随着木鱼一声又一声的敲响。
一切尘埃落定,宋潇声的经文泯然度化。
一位女僧人道:“心诚则灵。”
宋潇声掌心相扣,完成最后一声祷告。
沈淮竹领着她去后山看望了青若大师,他们二人独聊了一会儿,片刻后沈淮竹神情平和,对她道:“大师与你有话要讲。”
宋潇声点点头:“嗯。”
她慢慢走进在不远处银杏树下坐着的女僧人。
青若大师的穿着灰蓝色僧袍,宽大的袍子进了风,显得她的背影尤为单薄。
宋潇声过去站在她身后,敬重道:“青若大师。”
青若大师转过身子,见到宋潇声之后神色怔住了,很快便道:“坐下吧。”
方才与儿子交谈时,听他的描述本以为他所娶的妻子会是贤惠的、温婉的。
沈淮竹与自己聊到这姑娘时,眼里多了一分从前没有的柔情,虽说是圣上赐予的,可他的神情却没有厌恶,反而有些祥和。
当宋潇声站在她面前时,她才发现这女子形单影只,仿佛风一吹就要折断似的。
可是当她看到宋潇声的眼睛,却又觉得不对,这眸子幽亮却不摄人,脸上还能看出些倔强。
与她所想的全然不同。
“你与淮竹马上要成亲了?”青若大师笑道,目光算不上温柔,却也没有压迫的意味。
宋潇声梗了一下,心里又上演了一出儿媳妇见婆婆的戏码。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谦卑,如实道:“是,还有几日便是婚成的日子。”
“姑娘,你无须在贫尼面前这样。”青若道,“贫尼早已脱离凡俗,不会再沾染世尘了。”
宋潇声抬起头些:“是。”
“淮竹这孩子自小便性子淡,但他性子不坏,”青若注视着宋潇声,回忆起了往事,“只是他有些时候容易把自己困住,也容易把别人困住,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便好,他会理解的。”
宋潇声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她与青若大师对望了一眼,后者的眼睛却像能够一眼看穿她似的,继而道:“他有些固执,需要你的包容和理解,贫尼与王爷没能好好的陪伴他也是一种缺憾,姑娘,以后这些事还要麻烦你来做了。”
宋潇声眨眨眼,低下头说好。
青若大师找她来就是让她好好跟沈淮竹过日子?
“他有人陪我也高兴,只不过贫尼现在已经不是他的母亲,你莫要将自己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府上,去做些自己想做的罢。”
莫要和她一样,将身心都慷慨的送给沈和壁,落得这个下场。
宋潇声下山的时候还在想青若大师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真正的度化,不是屈从。”
青若大师在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道。
宋潇声不解问道:“度化……是什么?”
“叶子落地也是化,被风吹走也是化。”
……真正的度化,究竟是什么?
等到达王府已经有些晚了,天色开始沉了。
宋潇声下了马车,见沈淮竹忽然停在王府门前,她刚想说怎么不进去。
便听到沈淮竹道:“去观南阁吗?”
宋潇声没说话,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若不愿意就算了。”沈淮竹又道。
“哪有,王爷去哪我去哪。”宋潇声赶紧道。
她来下丘有些时间了,若是能够去些新鲜处,她也是乐意的。
她与沈淮竹被观南阁里的小役请了进去。
进门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仿佛是胭脂味和花香融在一起。
观南阁的规模很大,一二层合并为一体,将二楼正中央打空了,游廊上挂着灯。
正中央有个半人高的平台,数个琴师立于台上,手指在古筝上舞弄芬芳,阵阵弦音如浪波,在大堂荡开,余音绕梁,簇拥着来客。
不得不说这里的设计很精妙,无论走到哪,都能一眼看到中央的平台,也能将这大堂的布局尽收眼底。
“王爷喜欢听曲?”宋潇声坐下后偏过头,见沈淮竹垂眸看着楼下的琴师。
“嗯,这首曲子叫《忘忧》,我母亲常弹。”
沈淮竹不说话了,将自己全身心都投入婉转的曲子里。
宋潇声有些坐不住了,维持着一个姿势一直坐着她有些难受,道:“王爷我能随处走走吗?”
得到沈淮竹的应允,她揉了揉有些酸的脖子,起身四处转了转。
他们在二层,这一层大多数都是厢房,供客人选择,有封闭的,也有用于听赏楼下戏曲的半敞式。
宋潇声漫无目的走,满脑子都是大师那句“真正的度化”。
是要她做自己么?
宋潇声绕着这一层转了一圈,行至一间雕花木门前时,一声压抑却尖锐的茶盏碎裂声刺破了楼下的曲子。
观南楼里琴声悠扬,这厢房的声音不大,可是宋潇声贴的近,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不太显眼的声音。
“你别过来!”这声音带着瓷片划过桌子的尖锐,隔墙入耳。
是个女人。
“老子给了钱了!装什么贞洁烈女?”
紧接着一阵哗啦的声音,像是有很多东西落地,然后散开的声音。
宋潇声顿了几秒,呼吸变得重了些,将手放在门上却没有推开的举动。
她这样是否过于贸然了?
……不管了。
宋潇声一股作气,用力一推,这门便向里敞开。
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大脑已经先于她的思绪蹦出来一个词:花天酒地。
厢房里的酒气味儿扑面而来,地面上湿漉一片,粘着零碎的花生和果仁,就连四周都挂满了女子的衣物,花的粉的绸缎被稀疏刨开,碎片式的钉在壁上。
正中央的桌子前,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一个男人爬上了桌子,衣领大敞,似乎要将那双手伸向女人,可又因为女人手里掐住的瓷片而没有下一步动作。
女人的手原本悬在空中,因为宋潇声的闯入而泄了力,放在腿上微微抖着。
“你又是哪来的?”
男人一脸胡子,生意粗旷哑烈,脸色十分不悦,一双眼睛犹如同刀子般,要将宋潇声的皮肉给剜开。
宋潇声在门推开之后有些后悔,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魁梧,看着能把自己一拳打飞。
但事实已经被敲定,正如青若大师说的那样,叶子飘到哪都是它的结果,既然发生了,就是注定的。
无论怎么去挣扎,接受它,并容纳它。
然后再改变它。
她咽了咽唾沫,走进了些,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先不论我是谁,既然这位姑娘不愿意您又何苦强迫她。”
“多管闲事!”男人一吼,从桌子上爬下来向她走来,气势冲冲一副要冲过来打她的样子。
宋潇声眼睛眨了一下,瞬时间既然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身体的控制权也向被夺走一番,竟无法移开半步。
短短几步的距离,男人越来越近,宋潇声瞳孔收缩,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血色褪去,才堪堪往后挪了几步,可是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未来的预告一般,躲不掉了。
男人抬起手就要砸到她脸上。
这速度太快,带起一阵风,惊得宋潇声额前的发微微动,她下意识闭了眼睛,连着脖子都往后缩了一瞬。
可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在她身上舒展开,反而是男人的一声痛呼,让宋潇声意识到不对,睁开了眼睛。
“遇到难事你便这么站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