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宋潇声是在城南一个小巷后面的小木屋门前找到白玉生的。
这木屋虽破,却也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四周摆了一些农作物和一口大锅,倒叫宋潇声生出一些来到农家乐的错觉。
白玉生生的白,肌肤在午后暖阳下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瓷白色,好像一触就破似的。
宋潇声看着远处两个女人,心里又生出些不清楚的情绪。
她和伏强走过去的时候白玉生正在给椅子上的老妇人梳头,见她们来了白玉生一双细眉蹙了:“你过来干什么?”
宋潇声料到她会这样说,将手里那份糕点提起来,在白玉生面前晃了晃。“给你送吃的。”
“拿走。”白玉生脸上多了一份嫌恶,她手里动作停了下来,眼睛在宋潇声和伏强之间流转一番,最后道:“谁知道这东西哪来的?你那位王爷倒是慷慨,对养着的女人这么放心,就这样让你和外面的男人鬼混?”
“你这厮说话怎么——”伏强一听,脸色瞬时不好了,急头白脸地便要冲上去和白玉生理论。
宋潇声及时抓住了伏强的衣服才没让他冲出去,她知道伏强很有可能跟白玉生对付不来,索性冲着伏强摇摇头,领着他往后走了几步。
“宋小姐,这女人说话实在是难听!”伏强愠怒不满,他见宋潇声没什么反应还要舔着脸往上凑,心里更气了,“虽然我不知道小姐来这里的意图是什么,但我觉得你还是和这女人好好解释罢,莫要败坏了王爷名声!”
他说得狠厉,似要用那双眼睛把不远处的白玉生给瞪出一个洞来。
“我知晓,会解释清楚的。”宋潇声不奇怪伏强的反应,她回头看了一眼白玉生,随后轻声道,“你先在巷口找个地方坐着罢?我过会就来,劳烦你同我出来一趟。”
伏强没说话,盯着宋潇声看了一瞬,随后面色僵硬走出了这个巷子。
伏强走后,宋潇声也有了施展的空间,她一贯脸皮都比较厚,不过只是对女人。
她这次没直接与白玉生说话,而是对她旁边的那位老妇人,拿出了手里的茶糕。
方才给白玉生看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妇人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里,很明显一副垂涎的模样。
宋潇声笑了,弯着腰与白玉生齐平,拿出帕子将一块茶糕托了起来,慢慢伸出手,递给老妇人:“大姨,要吃么?”
白玉生虽说自从她来这里就没给过好脸色,可见她这样蛊惑大姨也只是皱着眉头,没有阻止。
“想吃就接下。”白玉生道。
老夫人原本还在咽口水,见白玉生这么一说便迅速伸出手将那糕点抢过来塞进嘴里,生怕宋潇声反悔似的。
待老妇人吃开心了,白玉生没好气的对宋潇声道:“你跟我过来!”
宋潇声见白玉生未动,她低头一看发现这木质轮椅上卡了一枚石头,叫轮子转不动了。
她直接用手握住轮椅的靠背,微微使劲儿将白玉生给推走了。
白玉生骂她,她也未将那些话听到心里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白玉生盯着宋潇声的脸,见她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没由来生出一股火气。
宋潇声看着前面在啄食茶糕渣滓的鸟,悠悠道:“我和王爷并非你想的那样。”
白玉生听得莫名其妙,她随口说的话真让这女人听进去了?
“我和他四日后成婚。”宋潇声忽然道。
白玉生一听便觉得有个大石头朝自己砸了过来,给自己砸得有些听不懂这话了。
她的眉毛自宋潇声来后便没有捋直过,总是在眉心蹙起一个小丘。
“所以呢?来同我炫耀的么?你不会以为昨日帮我赶走了那男人我就会什么都该顺着你么?”
“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宋潇声又道,“一个多月前我还在做贼。”
白玉生原本还想继续刻薄宋潇声几句,可听完这话她又愣住了,片刻哂笑道:“你少忽悠我,你是个贼?怎么进得了王府?”
“那个时候我装成男人,误打误撞求得了这道婚姻。”宋潇声看着白玉生道,“刚才那男人还是亲手抓我的人,你信么?”
白玉生轻哼一声,瞪她一眼不置可否,“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宋潇声没理会,继续说了一些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往事,她边说,白玉生边呛她。
可听到最后,白玉生抿着嘴不说话了。
宋潇声觉得自己似乎也有点病,在这个世界她未曾同任何一个人说过这么多。
王嬷嬷、怜儿,都是很好的倾听者,可终究都是不一样的。
唯有白玉生,在面对她的时候自己能够放下心与她交谈,也许是因为自己见过她落魄的样子,找到了些归属感,也许是她知道白玉生听她的话就像听垃圾,才能让自己放心、大胆地袒露心声。
直到宋潇声说起自己前些日子去多扬县的事情,白玉生才终于有了反应。
“你说你见到有人往枯井里仍东西?”白玉生凝着她。
宋潇声说是,“他手里抱着的东西不大,却也不容忽视,我当时不敢细看,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他手里包裹的大小,像一个几月大的婴儿。”
宋潇声说的只是她的猜想,没成想白玉生听到这却忽然变了脸色。
“婴儿?”
“嗯。”宋潇声点点头,在手里复刻了一下当初那人环着包裹的动作。
只是一下,白玉生脸上的血色便淡去了:“正是一个婴儿,”她偏过头,看着宋潇声的眼睛,缓缓道,“一个死婴。”
宋潇声霎时停止呼吸了,顷刻后一身汗毛力气,露在外面的皮肤打了个寒颤,不可置信道:“什么意思?”
白玉生认真地看着她:“多扬县闹鬼那地儿对吧?那根本不是鬼,是女婴的啼哭声……活着丢进去便是求财,死了丢进去,便是为家里积德,来保佑下一个生的是男儿。”
宋潇声被她这么看着,只觉得浑身感官都失去了,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僵得动弹不得。
“你……说的是真的么?”
“我没求着你信。”
“不是,我是说……你从哪听来的?”宋潇声问道。
白玉生睨她一眼:“干我这行的,什么没听过?”
宋潇声没想过自己当日的猜想竟是真的,微微发麻的嘴颤动两下,她想到了怜儿:“那……我遇到过一个女儿,她是因为偷窃被衙门的捕快抓住了,可是她却说自己要被送往西……”
白玉生混了她一眼,“西什么?你这人怎么说话说半截?”
宋潇声回忆起自己梦到怜儿的场地,忽然想到自己刚穿越来的时候,系统曾对自己说,这些女人会被送往西北卖掉。
想到这,宋潇声脸上的血色荡然无存,脊背上浸出的汗粘住了衣服,叫她生出一种站在地府门前的寒意。
宋潇声突然变了脸色,白玉生看了便推了她一把:“你胆子这么小?听这么个故事便被吓到了?”
宋潇声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她不喜欢把自己困在过去。
“我一个月前,是从下丘的郊外跑回来的。”
白玉生冷眼望着她:“别与我打哑迷,要说就说清楚。”
“那里的女人都被迷晕了,放在一个很长的板车上,有侍卫守着,是往西北去的。”
白玉生扫了一眼宋潇声的衣服,虽说看着质朴,可用的料子却都是上等货,昨儿她给自己搭着的衣裳,也是做工十分精细考究。
这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又想起昨日宋潇声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忍不住想刺她:“你那么善良,醒的时候怎么不带几个人走?”
她知道这话不可能,可仍想用这些话去攻击宋潇声。
善良有什么用?善良多了便是愚蠢。
“救不了……”宋潇声眼神虚无,明明看着许多东西,却又什么都映不进她心里,“我自身难保。”
白玉生听了那么多,也不想与宋潇声交流了,难得脾气好了些:“你走罢,我要弄饭吃了。”
“我明日还可以来吗?”
“……随你。”白玉生推着轮椅,听了这话停在不远处。
这是同她说话说上瘾了么?
宋潇声眨眨眼,转身走了。
伏强一直双手抱胸在巷子口的槐树上靠着,见她这么久才出来脸色有点难看:“宋小姐,你与这女人说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没什么,”宋潇声道,“只是我同她解释了一下我与王爷的关系,她不太信罢了。”
伏强看着宋潇声今非昔比的模样,没做声。
要他他也不信。
但事实确实如此。
宋潇声回王府的时候正赶上晚膳,王嬷嬷说沈淮竹正在等她。
宋潇声远远看着用膳房桌子上的菜肴,不禁感慨,沈淮竹为何还要等自己?待她回来再随便吃点什么就好。
想到这她便将步子提的快了些,小跑着缩短距离,直到门口才停下来,堪堪跨过门槛。
只是脚踏进去的一瞬,她便觉得餐桌上的气氛不同往日。
犹如结了冰似的,空气流动的速度都变得缓慢,叫她无故生出些慌乱,呼吸都不得不放轻。
就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一样。
她缓了步子,见沈淮竹面色如霜,心忽然一缩。
宋潇声手心的汗未干过,她站在门口强颜欢笑道:“王爷可等久了。”
沈淮竹没抬眼看她,只是低着头看着桌上的鱼翅羹。
“把门关上。”
宋潇声闻声,回过身将手放在门上,随着自己手中的动作,门缝越来越窄。
光线越来越稀薄。
而她的心跳也急剧加速,一下又一下,在这个空旷的屋子里撞出回响。
屋外的烛光被隔绝了。
宋潇声才发觉手中的汗已经在雕花木门框浸出了一小块印。
她并未立马回过身,静默了片刻。
像是知道她的迟疑似的。
沈淮竹忽然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