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玥原本以为,沈周的宅子应当不大。毕竟他回京不过数年,也从未听闻他与京中权贵往来频繁,更不似那等擅长经营人脉之人,身家应也有限才是。
然而真正踏入宅门,华玥还是微微一愣。
宅子外表低调,门庭雅致,毫不张扬,可一旦踏入其中,却豁然开朗。院落深深,占地颇广,回廊曲折,疏影横斜,竟有几分世外之感。装潢并不奢华,却处处用心——多是天然石木、奇花异草,线条简洁,错落有致。偏偏整个格局又极讲究,幽静而不冷清,素雅却不寒酸。
连见惯了世间奇珍异宝的华玥,也一时找不出几件“来历讲究”的摆设,忍不住啧啧出声。
“啧,不愧是小沈大人。”她环顾四周,“这宅院陈设,匠心独运,好看是真好看……可不值钱也是真不值钱。”
庄玉衡却微微蹙眉,总觉得这院中某些角度,似曾相识。亭台水石之间,竟隐隐透出一丝和庐山的气息,让她不自觉地松弛了神经。
沈周将两人引至一处花厅,转身对华玥抱拳:“殿下请自便。晚间自有人奉上膳食。还请殿下赏脸,用过晚膳再回府。”
华玥一愣,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沈周,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我给你当挡箭牌?”
沈周一脸诚恳:“殿下果然聪慧。”
华玥怎么可能让他如意,立刻一把抱住庄玉衡,怒道:“我从未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殿下必然听过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沈周面不改色,理直气壮。他不好对华玥动手,却已悄然伸手勾住庄玉衡的胳膊,轻轻一抖——
华玥怀中顿时空空如也。
庄玉衡还未开口,整个人便已被沈周打横抱起,准备穿过花厅,直奔后院。
沈周一边走,一边扬声道:“殿下请自便。”
华玥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正想发作,忽见庄玉衡从沈周怀中探出头来,一脸无辜地望向她,活像只被顺走的小狸奴。
她忍不住大喊:“沈周!那你什么时候把她还回来?”
沈周头也不回:“等需要的时候,自会将阿衡送回殿下府中。”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已消失在花厅后门之外。
华玥气得直跺脚,只好转身对着府中小厮撒气。
那小厮长得倒是清秀规矩,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欠揍——竟颇有沈家家传的彬彬有礼、八风不动的滚刀肉风范。
华玥冷笑一声,斜睨着他:“你家小沈大人说让我自便,我真就能‘自便’?”
小厮恭恭敬敬道:“回殿下,那是自然。”
“好得很。”华玥一挑眉,“冬翌,让人回府传话,一会儿多派几辆车来。他沈周抢了我的心头肉,我便将这府里我看上的,全都搬走。”
她环视一圈,“这些摆设,虽不合京都风气,但小沈大人眼光独到、品味别致。冠上他的名号,未必不能价值连城。”
那小厮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比黄连还苦。
华玥得意地盯着他瞧,“怎么,不高兴了?这才哪儿到哪儿?看上的物件我能搬,看上的人,我能不能带走?你是能文还是能武啊?我那春夏秋冬给你在哪边留个位置啊?”
小厮彻底笑不出来了。
华玥一扬下巴,得意地道:“哼,小样儿,我治不了你家沈大人,还治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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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到后院,道途不短。回廊虽可遮风挡雨,却挡不住冬夜严寒,风声带着枝影掠过檐角,簌簌如诉。
沈周用披风将庄玉衡裹得严严实实,连头脸都包了进去,庄玉衡缩在他胸前,那属于沈周独特地气息,略带松柏清香,充斥着她的鼻端,让她的心跳不自主地加快。待沈周将她放在内室的床榻上,揭开披风的时候,就看她脸颊红红的,强自镇定的模样特别招人。
沈周情不自禁地想要看得仔细,直到庄玉衡微微偏头想躲开,沈周笑着索性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庄玉衡瞪他,“登徒子!”
沈周笑意更深,在她眼睛上也亲了一口。
庄玉衡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没等到更多的亲昵。
沈周坐到她身边,伸手为她拆掉发冠钗环,让她微微失望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屋内静谧,没有旁人伺候,唯有烛火温暖跳动。庄玉衡刚准备伸手去揉头顶,沈周的手指便已经探入她的发丝,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
那样的力道,温暖又舒适。
庄玉衡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安抚的猫,舒服地想呼噜两声。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为何带我来这里?”
“自然是医治你。”沈周给她的头发简单地挽了起来,“饿不饿?”
庄玉衡摇了摇头,她自重伤之后,每日吃药比吃饭多,胃口日益减退。而且,好吃的东西往往甜腻,不甜腻的又不好吃。不到不得不吃的时候,她常常都不想吃喝。也就是遇到齐行简和华玥之后,吃喝都精细了起来,她偶尔才有些胃口。
沈周的手覆上她的手臂,掌心的肌肤柔腻,像一团冰玉,带着冷意,与在和庐山时的气血丰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神色一凛,轻声道:“不饿就不吃。一会儿的药浴会有些辛苦,若吃得多了,反倒更不适。”
庄玉衡反而镇定起来。比起那难以启齿的“双修”,还是这种痛苦的治疗让她更能坦然接受,“我不怕痛,也不怕难受。”
沈周看着她,眼神却柔得几近叹息,“可你想过没有,我看着你难受,我是什么心情?”
庄玉衡应付不来这个,低头不语。
沈周叹了一口气,拉着她起身,“跟我来。”
侧室早已备好,木桶中热气蒸腾,药材的清香伴着温泉雾气氤氲四起,灯火点得明亮,连木地板都暖意融融。其中陈设准备,种种物品,明显都是为了她疗伤所用。
“脱衣服,先药浴。”沈周松开她的手,自己先脱去了外衣,卷起袖子,开始往木桶里添加热水。
庄玉衡睁大双眼,“脱……脱哪件?”
室内点了好几盏灯火,异常地明亮,明亮到她能看清沈周的耳根泛红。
沈周背着庄玉衡,感觉心跳得简直像擂鼓一般,他尽量保持着声音稳定,“一会不光要药浴,看你的情况,可能还要行针,后背不能遮,前面……我……想想办法……”
庄玉衡双颊顿时像被火烧了一般滚烫。
这到底是哪对前辈想出来的办法?难怪要挂着“双修”的名头,不然这么搞,没事也得出点事。
她跟沈周这才重逢没几天,还没拉手就开始亲;还没成亲就开始脱衣服。这到底是个什么节奏啊。
庄玉衡又羞又囧,但眼看沈周已经将桶里的热水添了大半。她只好把心一横,脱掉了外衣,待坐进水里,才脱掉了披在背上的小衣。
但等了几息,却没有听到沈周有动静。庄玉衡忍不住转头看他,只见他背对着自己,脖颈和耳朵都已经红透了。手指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前移动,但最终,还是挪到了一侧,抽出了一卷白纱,蒙住了他自己的眼睛。
庄玉衡有些哭笑不得,虽然蒙住了眼睛的沈周有点有点别样的风情,但是,“小师叔,你还能看见吗?”
沈周迟疑了一下,“能。”
那你还戴这个干什么?
沈周又补了一句,“你可以当我看不见。这样你可以自在些。”
庄玉衡气结,“我谢谢你!”
沈周的脸在白纱的衬托下更红了,“你若觉得不妥,我可以摘下来。”
“你还是戴着吧!”庄玉衡小声嘀咕。
沈周轻咳了两声,努力让自己的精神都集中在医治的步骤上,“一会儿,我会往水中添加药物,看你的反应如何,再决定是否用银针刺激经脉,加速经脉修复。据前辈们的手札,过程会很痛苦,需要你尽量忍受。”
虽然气氛很旖旎,但是庄玉衡还是比较担心自己的小命,忍不住伸手,扯下了沈周眼上的白纱,“你还是别戴了,我怕你会扎错地方。”
一下子闯入眼帘的美景,让沈周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但好在话题还严肃,他只能紧盯着庄玉衡的双眼,“放心,要是撑不住,就跟我说一声就好。一切都交给我。”
庄玉衡点点头。
沈周将昨夜方才调配好的药液缓缓地倒入水中。
随着水色转为琥珀色,热力裹挟着药性渗入皮肤,像是针刺,又如火炙,灼得她全身发颤。痛楚从骨缝往里钻,血脉似要被撑裂。庄玉衡咬牙死撑,汗水湿透鬓发,滴滴坠落。
沈周心疼地紧盯着她,但也知道此刻不能停下来,只能和声道,“不要运功抵抗,那样会更痛。你若撑不住,我们就说说话,转移些注意力?”
庄玉衡痛得几欲发晕,但又怕晕过去之后,内息不受控制,再出岔子,会更加麻烦。只能嗯了一声。
沈周盯着她那煞白的脸色,其实哪里有心思聊天,往日的滔滔不绝如今一个字也想不起来,脑海一片空白,脱口而出,“我们将来生几个孩子?”
庄玉衡痛成这样,听到了这句都愣了,睁开眼,看着沈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沈周自己都有点懵,但见庄玉衡竟然被分了心神,反而坦然了,“我是问,我们将来生几个孩子?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小孩,所以提前问问。”
“你是不是想得太远了?”庄玉衡觉得自己此时不但痛,而且还惊恐。
“你该不会想着哄我成亲、双修、疗伤,伤好了,就把我抛弃了吧?”沈周半真半假地质问。
庄玉衡有些气短,她原只想借朝廷之力救黎安、诛敌人。被沈周救了之后,也没想要把沈周扯进来。
但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沈周、圣人,都太过于出乎意料。而且,圣人对她的态度,隐约还藏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以前,她太快了,所以忽略了很多的东西。而如今,她不得不慢下来,却发现,这个世界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