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路上花费半个时辰就只弄这么点芦花回去,好像确实不划算。
舒婉秀彻底说服了自己。
肩上扛着的一麻袋芦花不便沾水,她只好脱掉鞋进芦苇荡试试。
听闻野物的耳朵格外灵敏,一旦感受到风吹草动会立刻逃跑。
舒婉秀有自知之明,清楚拨动芦苇叶的动作必然瞒不过它们,于是开始便把目标定在了捡野鸭蛋和野鸡蛋上。
她给自己定了时限,如果找了半个时辰都没有收获,便不再继续做无用功。
目标有了,时限有了,速度自然变快了。
她拨开一丛又一丛芦苇,目光快速梭巡。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经历过一次次失望,舒婉秀抬头看看天色,埋头继续。
一丛、一丛又一丛,虽然还是没有捡到蛋,但是她发现了一个旧鸟窝。
好歹这能证明她的想法是正确的,这里确实有禽类栖息。
她更加全神贯注投入了进去,不管是一脚踩进冰凉的水洼中,又或是突然陷进软泥里,一切都无法扰乱她,使她停下脚步。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
舒婉秀此刻哪怕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岸和水面了。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走了多远,只猜测大抵已经置身芦苇荡中间了吧。
这一路她在淤泥上看到过因搁浅而死在芦苇荡中,已经腐烂发臭的小鲫鱼,在芦苇叶片上找到过几片不同颜色的羽毛。
现在她鼻尖萦绕着霉湿味、泥土腥味,外面呼呼的秋风吹不进此处,这里是温暖的。
等等!温暖?!
刹那间,舒婉秀福至心灵。
人秋冬之季喜好温暖,那些动物又何尝不是?
冬天之所以没有蛇,是因为它们在洞中冬蛰,野鸡、野鸭没有冬蛰一说,可它们过冬怎么也要寻一处温暖些的地方筑巢吧?
这里不就是温暖的所在吗?
她立即更加细致地搜索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处枯萎的芦草垛中,她寻到了一窝被灰黑色羽毛和芦草牢牢盖住的,纹理斑驳、深绿色的蛋。
它们比普通的鸡蛋略小一些、表壳更粗糙一些,不过蛋壳的颜色十分漂亮。
舒婉秀简直欢喜坏了。
她急不可耐地将手伸入窝中捡蛋,却在触及蛋壳之时,惊觉那蛋壳上还残留着余热。
她笑容顿住,目光仔细在周围查看后,发现了一些蹼状脚印。
想来这是野鸭筑的窝。
再观窝中,整整齐齐十枚漂亮的绿色鸭蛋。
“唉!”
“你需要孵崽,我需要食物。”
“对不住。”
她把蛋一枚枚取出放入怀中。
只是剩最后两个时,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又犹豫一番,心如刀割般从怀里拿出三个来重新放了回去。
“没事的没事的,蛋是野鸭辛辛苦苦下的,留下一半是应该的。”她如此宽慰自己。
掩盖好巢穴,舒婉秀赶紧离开。
尽管已经一万个小心了,但是上岸后舒婉秀还是发现胳膊上有好几处不知何时被芦苇叶割破了皮,连放下袖子时轻轻一碰都会发疼。
不过也没关系了,今天有所收获。
而这边离得这么远,马上又要入冬了,她估计今年都不会再来。
……
芦苇荡边上,有父女二人刚赶至此处。
比起舒婉秀只带了一个麻袋,他们的装备显然要多得多。
装芦花的麻袋带了两个,还有竹地笼、捕鱼叉、一对木桶、带盖的竹篾篮。
两人中,面貌看着稳重,且很有几分严肃的父亲拿着重物走在前面,十三四岁的女儿则提着轻物跟在后边。
一路上两人都没如何交流,十多岁的姑娘生性活泼,实在憋不住了,问出了个想了许久才想出的正经话题。
“爹,婉秀姐她们也要准备冬衣吧?您说她们会不会来这里采芦花?”
两人身影消瘦,身上衣裳与舒婉秀逃荒过来时穿的衣物一样破旧,他们正是舒婉秀的大伯父舒延荣以及族妹舒婷宜。
“既然附近只有这里芦苇多,她们自然只能来此。”
舒婷宜一脚踢开脚下一块拦路的石头,无聊道:“会不会我们刚好碰到婉秀姐啊?也不知道她们待在五牌村过得怎么样。”
瞧着严肃的舒延荣闻言眼中有了几分对小辈的担心,“等过两天,爹带着你哥去五牌村看看。”
舒婷宜立刻说:“我也去!”
舒延荣没有分神回复,因为他们左边的芦苇突然被人拨开,紧跟着一道欢快又惊喜的女声叫住了他。
“大伯父!”
是的,这个人是舒婉秀。
她走路时目光看得远,因为此次孤身出门,担心荒郊野岭遇上什么坏人,所以起初看到两个人走近这片芦苇荡她就连忙藏身到了芦苇中。
没想到两人从身边经过时,她才发现竟是大伯父与堂妹婷宜!
舒婷宜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直呼太巧,竟真在此处偶遇了。
舒延荣则看着她道:“怎么行容如此狼狈?”
三人干脆找了一处宽阔些的地方坐下叙旧。
二对一,舒延荣又是长辈,所以自然是舒婉秀先交代了一番境况,等他们父女二人问完自己想问的了,舒婉秀再问起他们在五里村的生活来。
“婉秀姐,你们五牌村也太太太好了吧!五里村可没有人给我们捐东西、帮我们修房子。”
从舒婷宜口中,舒婉秀才得知自己在五牌村的日子有多好过。
五里村也是靠着山,但是田地比五牌村多多了,于是这次县里分配灾民,毫不意外地给他们村分了两户,且都是‘大户人家’。
舒婷宜他们本来一家老老少少有十五口人,因为逃荒前家底不薄,所以一路上边走边当,存活下来人的也多,目前还有十二口人。
至于另一户同样分配到五里村的人家,也有十口人。
五里村地方再大也不可能有两栋现成的,这么大的屋子给他们住,无奈下只能两家人打散,分开被原住民们收容。
“婉秀姐你知道的,我们一家子不是那惹事的人,哼!都怪那户姓刘的人家!”
家中能活下十口人,可见曾经也是有些家底的,但那刘姓人家不是吃素的,刚在五里村安顿下来,第二天便闹起了幺蛾子。
众所周知,官府给他们灾民发了口粮,这是救济粮,能管人活着但不可能叫你吃上干饭。
那刘姓人家精明,看借宿的人家条件不赖,每日竟能吃上一顿干饭,于是主动找上人家说,愿意上交官府发放的粮食,以后每顿与他们同吃。
呵呵,谁愿意干这种明摆了吃亏的事?
这不仅要搭点米进去,还要搭菜搭肉啊!
人家女主人听了这建议当即毫不留情拒绝了,那刘姓人家反而闹了起来,哭天抢地求里长给他们做主。
舒婉秀听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不由点评道:“他们真是糊涂!人生地疏的,有时有理都需让三分,他们竟把本来就不占理的事闹这么大,里长怎会帮他们?”
“可不是嘛!”舒婷宜痛心疾首道:“他们就是蠢笨如猪啊!闹得我们家都遭了连累。”
舒婉秀正要问:仅这么一桩事,事情又过去这么久了,现在村里人和你们相处下来了解了你们的秉性,你们日子应该好过一些了吧?
结果舒婷宜就接着往下细数了刘姓人家的所有罪行。
比如:借里长家的东西不还啦、去别人家菜地里偷偷摘菜啦、偷菜被捉住还不承认啦、教唆家里小孩挨家挨户去撒泼打滚要零嘴吃啦……
大大小小各种罪状简直馨竹难书。
人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五里村全村都被这些破事吓怕了。
收容舒婷宜他们的几户人家害怕他们也是一群不可理喻之徒,所以平时话都不与他们说几句,走路都避着走,更别提供他们帮助、借他们东西、听他们解释了。
落户这边这么久,唯一一件好事是前两天里长把他们两户人家建房子的地分下来了,又一个坏消息是,压根没提安排村里劳力帮忙的事。
“你们太惨了。”舒婉秀呆呆地摇头。
如果说舒婷宜还假设过来这里摘芦花会遇上舒婉秀这种可能,那么对于舒婉秀来说,她压根从头到尾没做过这种假设。
在她心里,大伯父是个遇事提前做准备的人,出发逃荒的时候是如此,逃荒路上是如此,甚至他们要落户之时仍是如此。
她从不曾想象大伯父做一件事情的速度会落后于人。
在舒婉秀的想象中,大伯父一家此时应该囤满了过冬柴,备好了过冬的衣裳被褥,置办到了各种日常所需的用具,甚至可能找到了生钱的法子,已经在预备添置明年耕种所需的农具了。
哪怕借她一颗脑袋她都想象不出大伯父一家竟被拖累至此啊!
舒婷宜苦笑两声,她们全家也都没想到落户后的日子会比逃荒时还难。
舒婉秀想:当初要不是大伯父想着照拂他们,在落户时与官府的人分说一通,大伯父一家是不会落户到五里村的,如果不落户到五里村,自然也不会遇上那户又蠢又坏的刘家人。
她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愧疚,不管如何,她都要想办法帮帮大伯父他们,只是没想出办法前,还是不要说大话为好。
她提了个轻松点的话题。
“大伯父,你们是打算摘些芦花回去,顺道捕捕鱼吗?”
“嗯呐!山里野物多,可我们不会打猎设陷,只好打打水里鱼的主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