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霖晨的声音不高，却让陆清凡觉得不安。

    “冷律师，”陆清凡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全权受理此案的律师冷霖晨，还是南晞高中时期的那位学长？”

    “陆总，”冷霖晨微微一笑，“此时此刻，在这个房间里，我当然首先是你的代理律师，我的职责是运用一切手段，确保你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

    他微微停顿，话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至于学长这个身份……它依然存在，并且将一直存在。”

    陆清凡盯着他看了几秒，冷霖晨坦然回视。陆清凡最终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他放在身侧的手，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很好。”陆清凡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记住你的身份和职责，冷律师。我要的是结果，至于南晞……”

    他顿了顿：“我们，你、我、郭越，未来可能还有其他人，都只是她的选择之一，我们无法干涉她的自由。”

    冷霖晨推了推眼镜，微微抬起下巴：“自由？陆总，陆家内乱不是一天两天了，陆总应该不至于天真到相信陆家所谓的亲情吧？既然如此，想必陆总对陆家人早有防备，那个张睿是老陆总一手培养起来的，陆总对他就没有任何想法？”

    冷霖晨低笑一声：“陆总，你是个合格的当事人，对你的律师毫无保留，但同时也向我暴露了你的野心。这出戏的目的，一来，把老陆总彻底拉下马，清理公司内部无法为你所用的人，二来，让南晞过来，拦住郭越这个最大的威胁。陆总，我分析的对吗？”

    陆清凡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头，依旧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态。放在身侧的手指彻底蜷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仅仅是一瞬，又强迫自己缓缓松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落地窗映出陆清凡模糊的侧脸轮廓，线条绷紧。

    终于，他缓缓转过身。

    “冷律师，”陆清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张睿是父亲的人，这点没错。父亲老了，他身边的人，有些心思也活络了。”

    陆清凡的语调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清理门户，稳固根基，是掌权者的本能。至于公司内部……”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毫无温度的弧度：“任何阻碍公司健康发展的障碍，都该被清除。这是责任，不是野心。”

    与冷霖晨之间，他只想谈论目前的案子，而不是赵南晞。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与冷霖晨的距离：“郭越是个阻碍，冷律师……又何尝不是？”

    他微微停顿，重新回到落地窗前前：“”冷律师很专业，希望这次的合作能顺利开展。”

    言外之意是，如果冷霖晨执意要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他不介意分点精力出来，先解决冷霖晨。

    冷霖晨微微颔首，姿态依旧专业而疏离：“当然。我的职责所在。张睿家人那边的安保漏洞，以及汉斯CTO的踪迹，我会动用我的非常规渠道尽快追查。法律程序上的拖延和反击，也会同步推进。”

    “时间不等人，陆总，我先去处理。”冷霖晨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走向书房，步履沉稳依旧，仿佛刚才那场充满火药味的博弈从未发生。

    巨大的落地窗前，再次只剩下陆清凡一人。

    窗外，比弗利山庄的灯火依旧璀璨。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因用力而泛白、此刻已恢复如常的手指，眼神晦暗不明。冷霖晨……这个人，比他预想的要棘手得多，也危险得多。

    “南晞……”他对着玻璃上的倒影，无声地低语，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

    房间内。

    赵北曜正快速浏览着冷霖晨发来的加密资料，眉头紧锁。

    “盾卫安保……”赵北曜声音压得很低，“是条盘踞的地头蛇，尾巴扫着好几个有案底的家伙。橙县那个袭击案，卷宗薄得像纸糊的，结案速度却快得惊人。”

    他的手指快速滑动：“张睿老婆孩子现在被关在橡树岭社区，硬碰，没戏。”

    他抬眼，目光落在赵南晞几乎要融进沙发的轮廓上：“那个越狱犯出现的时间点太巧合了，我会去查。这种戏，穿帮是迟早。”

    “嗯，”赵南晞的声音裹着浓重的倦，“哥，小心。”

    对方手段脏，陆清凡已经被摆了一道，她不希望赵北曜再被牵扯进去。

    “放心。”赵北曜语气缓了些，“倒是你，”他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色，“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赵北曜起身，走到赵南晞面前，俯身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对比温度：“没发烧。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赵南晞摇头：“哥，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是我没考虑好，不应该让你牵扯进来。撑不住了就去里面躺会儿吧。汉斯那个CTO的资料还没全，不急这一时半刻。”

    赵南晞用力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精神起来。

    “不行，躺下也全是事。”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坐直身体，“那个CTO……在布列塔尼。我有个朋友，或许能帮上忙。”

    “郭越？”

    “嗯。”尽管是自己的哥哥，但既然答应了陆知白他们，她就不能把这件事说出了。

    赵北曜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点头。

    赵南晞拿起手机，在未读信息里一眼就看到了郭越的头像。是他在勒芒的领奖台上，被喷了一头彩带的照片。对话框后是99+的未读。

    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发涩。她闭了闭眼，睁开时，已经下定决心。

    赵北曜没再说话，只是起身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我出去找陆清凡再问问情况。”

    “好。”

    房间门被小心关好。

    赵南晞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通。

    “喂？宝贝？”郭越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沙哑，背景很安静，隐约有清晨的鸟鸣。

    郭越慵懒的声音带了点严肃：“你还好吗？那边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

    “越哥，我……我需要你的帮助。非常紧急，也非常……敏感。”她停顿了一下，“和……清凡哥有关。”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寂。郭越甚至没有呼吸声传来。

    郭越沉默片刻后开口，声音带了些冷意：“你知道的，我跟他关系很一般。”

    “我知道，可是越哥……”赵南晞忽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是情敌，针锋相对，陆知白和许小棠是郭越帮忙才能逃到布列塔尼，陆清凡又是陆家人，如果知道了他们的下落，未必会放任不管。

    几秒钟后，郭越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吧，怎么帮，我尽量。”

    “我们需要找一个人，雅克·莫罗，汉斯集团的CTO。他应该在布列塔尼度假，但我们需要尽快知道他的确切位置和安全状况。我们怀疑……他可能被迫卷入了一些针对清凡哥的不利事件，我们需要找到他。”

    她省略了所有细节，只留下最核心的需求。

    如果郭越在布列塔尼的人脉不止陆知白他们更好，如果只有陆知白……就只能尽力试一试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赵南晞甚至能想象到郭越此刻紧锁的眉头。

    终于，郭越的声音传来：“雅克·莫罗，汉斯的CTO，布列塔尼……我知道了。”

    他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质疑：“位置和安全状况，对吧？”

    “对！任何信息都好！”

    “好，我会动用我的一切资源，尽力帮你找到他。”，他停顿了片刻，安慰道，“宝贝，别担心，有我在。”

    “还有，”郭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自己在那边……安全吗？和谁在一起？”

    赵南晞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门外。

    “我和我哥在一起。”赵南晞低声回答，没有提起另外两个人。

    “有他在，我放心。”郭越的声线终于变得柔和起来，“宝贝，我这边的事情会尽快结束，一结束，我立刻过去帮你。”

    “不用越哥，我们这边人很多了，应该能很快解决。”

    -

    赵北曜回到客厅的时候，陆清凡还在。

    客厅的灯没有打开，只有电脑屏幕亮着。

    “怎么不开灯？”赵北曜说着坐上沙发，也没有要开灯的意思。

    “黑暗的环境有助于大脑保持清醒。”

    “我们聊聊？”

    陆清凡停在键盘上方的手一顿：“去楼上书房吧。”

    -

    书房的门在赵北曜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楼下客厅微弱的光线。

    陆清凡没有坐回主位，而是站在书桌边缘，看着落地窗外的灯火，面容隐在暗处，看不真切。他似乎在等赵北曜先开口。

    赵北曜站在书房中央，与陆清凡隔着几步的距离。

    “清凡，”赵北曜打破了沉寂，“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嗯。”陆清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所以我自认还算了解你。你做事向来目标明确，走一步看十步，习惯把所有的变量，包括人，都放在你的棋盘上。”明明是在聊熟悉的人，赵北曜的语气却算不上柔和，“以前，你对南晞，是例外。”

    陆清凡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但没有出声打断。

    赵北曜向前迈了半步，柔和的月光终于勾勒出他紧锁的眉头：“但这次，你把她也卷进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给陆清凡反应的时间。书房里只剩下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你让南晞卷入这场风波，真的仅仅是为了解决汉斯CTO的线索？”赵北曜向前逼近半步，皎洁的光线终于照亮他的脸，“以你的资源和手段，真就找不到更稳妥、更不把她牵扯进来的路？非要她打那个电话？当年陆知白和许小棠能离开，你也从中帮了不少吧？”

    陆清凡依旧沉默，但那沉默已是默认。

    “你很清楚陆知白的事郭越插手很深，他们交情不浅。所以，要想通过布列塔尼那条线找到突破口，最终必然绕不开郭越。陆清凡，你大可以直接联系陆知白，却选择让南晞去开这个口。”

    赵北曜的眼神冷了下来：“你把这个棘手的案子摊在她面前，又让她去牵动郭越这条线，是想向陆家所有人宣告，赵家已经站队，彻底绑在了你的船上，甚至连郭越也会帮你？你的目的，从来就不止是解决眼前的麻烦，甚至不止是清理门户。”

    他停顿了一下：“你让南晞过来，也是担心郭越在她身边，是吗？”

    “这场官司，这些阴谋陷害，对你而言是危机，但也是最好的借口和烟雾弹。让她离开变得顺理成章，让她因为担忧留在洛杉矶，让你能名正言顺地让她和郭越保持距离。你算准了郭越这个时候没办法跟过来，算准了和南晞的儿时情谊不允许她袖手旁观。”

    陆清凡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从阴影里缓缓站转过身，没有否认。

    “北曜，郭越不适合她。”陆清凡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他的行事作风你不是不知道，激情能维持多久？那种漂浮不定的生活，她不应该被卷进去。只有在我身边，我才能确保她的安全，给她真正稳定的……”

    “稳定？”赵北曜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你所谓的稳定，就是把她拖进你家这摊浑水里？让她面对陆家的血雨腥风，面对可能存在的绑架和阴谋？陆清凡，你管这叫安全？”

    他的语气变得凌厉：“你这不是保护，是占有。”

    陆清凡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下，眼神闪烁，但很快恢复平静。

    “那你呢？”陆清凡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反唇相讥，“这一切你早就知道，可还是带她来洛杉矶，因为比起我，你更不希望南晞和郭越在一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