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茂亲自守在淬玉坊大门外,声嘶力竭怒喊:“我犯了什么罪?为何抄我的店!滚开!都滚!”
但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阻拦训练有素的兵士,只能绝望地看着来来回回被搬离的金银玉器。
雷茂目眦欲裂:“你们这群强盗!假冒太守大人令行抢掠之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不怕被诛全族吗?放开我的万寿金龟!......”
无刃不与他多言语,一手高高扬起,神色漠然道:“太守令牌在此,雷氏淬玉坊,以通商之名转移财物,私铸皇室规格宝器,藐视天威。今日奉晋州太守大人之命,将你捉拿归案,涉事财物一律充公。”
无刃手中明晃晃的物件,落在雷茂眼中却是一座大山。他从前靠山吃山,如今这座山居然跳了起来想压死他。
雷茂大喊:“不!不可能!这是假印!你们私盗朝廷命官印!当斩......!”
无刃轻拉缰绳:“聒噪。”
立刻有官兵在空隙间抽了雷茂一棍,将他击晕后,现场登时清静了。
昨日在林忆院墙之上时也是如此清静。
无刃听见殿下问:“你私藏太守关牒,控制晋州流民为你所用,是想重振帮派东山再起么?”
殿下还是那么冷静。
无刃记得他与殿下初次见面还是在陛下设立的训练营。
彼时训练,雾还未散尽便要晨起,明明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妹妹,却被送来跟他们八九岁的一块受训。
晨练时孤零零站着,被一边练搏击的误伤踢倒了,诵读士训时还疼得直流泪。
过了好一段时日终于等来一日假期,无刃买了糖包,想送给她,可那时女孩已经不会哭了。呆着脸训练,却比年长的孩子还优秀,还能忍痛。后来她被接走,上头来了人警告、封锁消息,大家才知女孩是个皇女。
殿下受封太女后,效仿陛下也设了训练营,可强度远远比不上陛下的要求。
“报!淬玉坊一干物件已经收置完毕!”有兵士来报。
无刃回神一看,淬玉坊连门板也被拆除,分成几个部件放在箱子里,街外一个连着一个的木箱摆了几队。百姓都站在十丈开外看热闹,见到有人在望,一个个都躲开视线闭紧了嘴。
无刃轻咳一声:“带走。”
队伍浩浩荡荡回了缉查院。
府衙的卷宗在起火前已经尽数转移到缉查院,梁兆安排下的人都被打发到城外巡视,太守官印也已在司徒迹手中。而关牒,林忆并没有拿出来。
司徒迹不强制她交出。握权太多也并非是好事。
“无刃参见殿下。叶记店铺已经封锁,账簿、离魂草等已经带回。”冷冽的身影出现,向司徒迹报告案情。
“嗯。”司徒迹顿了一秒,“做得不错。”
虽还未听完无刃的汇报,但他带的任务一直都做得很好,因此司徒迹只需好好表扬便可。
她说完便看向无刃,果然,他周身气息柔和了许多。
这是司徒迹琢磨了许久的驭下之术之奥秘:看人上菜碟。
据无心说,无刃平日总是板着脸,一副严肃且凶恶的样子,常常吓到新人。
司徒迹初次见他时,注意到他紧握的拳,不经意间抓挠衣角,便猜想此人的冷僻或许是职责所需,私底下应该是思绪较为敏感的人。这样的人需要给他肯定,保持一定的距离,能让他放松下来。
“周生怎么说?”司徒迹问道。
“回殿下,周医士还未推究出离魂草对症药物。”
是否该让凌飞引荐他学药材时的师傅?熟悉药性者或许会知晓其相克之物,于这些医士甄选药材应该颇有助益。
司徒迹道:“那便让他制些强身健体的汤药,先分发给百姓。日后研究出了解药,再给他们用上。若是资费不够,去找叶氏支取。”
司徒迹扫了一眼院中的木箱,正有侍从打开清点计数,每打开一个盒子便投射出一阵金光。
“这些财物折了现银也可用着。”
“是。”
“陆氏酒楼我亲自去一趟。你去接替无心审核账目。”
“是。”
一日之间,太守大人封了府衙,又下令连抄了叶氏、雷氏两家,陆丰早有感应迟早轮到他陆氏。他不死心,指派小厮去太守府联系梁兆,未得回应;又去了屈氏宅子,更是府门紧闭无人进出。当陆丰午间接到淬玉坊倒台的消息后,便火速赶去乘风酒楼。
“实在抱歉,今日本店食材已经用尽,请客官们移步......是是,今日所有餐费全免。”陆丰亲自上桌赔笑脸,指挥小厮一一送走客人,准备关店避避风头。
“陆老板为何如此慌张啊?”
略带笑意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传入耳中,陆丰表情瞬间凝固,僵硬如铜铁般缓缓转头看向来人。
司徒迹径直走进大堂,挑了个干净位置坐下:“陆老板是惹了事?关店如此迫切,是想做什么?”
司徒迹从前因容貌出尘,办案时常常遇阻,后来便都戴上了面纱。不曾想还是招到陆丰这等烦人。
随意掠夺他人的选择,是司徒迹最厌烦的事,只因风水轮流转,掠夺选择者也迟早被他人掠夺选择。
“本小姐听说,醉卧美人膝是你乘风酒楼第一好酒,也是晋州第一好酒,入晋州以来我便想尝尝,却一直被琐事绊住无缘得见。今日正好,趁着你这老板离开前,本小姐便来亲自品一品。陆老板不会不欢迎吧?”
司徒迹微微勾起嘴角发问,眼底却如坠冰潭。
终于还是来了。
陆丰额头大滴的汗无暇顾及,无边的压力和先前游说客人们已使他精疲力尽了,此时他只想赶紧回复李小姐的问话,将她打发走。
马车已备好就停在后门,只要再走几步,上了车、出了城,他陆丰便可离开晋州这是非之地。
但日后免不了有重新开张的时候。
想着客人还在外围观,不可坏了酒楼名声,陆丰便回:“有幸得小姐记挂着。今日乃是酒楼后厨出了岔子,食材供应不足,在下也是恰好要回乡一趟。我乘风酒楼别的不敢说,只有这酒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司徒迹微微抬手打断他:“端上来,如若味道能让我满意,那即便是放过你这一回也无不可。”
听到这话,陆丰不禁喜上心头,也不再想着编借口,大大松了一口气,“是是是!”随即急忙指挥小厮开新坛送酒来。
酒是晋州第一好酒,用的杯盏也是留着给贵客用的独一份的套具,陆丰还亲自为她斟酒,如此招待,想必这李清不会太为难他。陆丰颇为期待地看着李清。
而司徒迹却不以为然。她缓缓捏起酒杯送到唇前,闭起眼只是一闻。在众人眼神下,陆丰奢望的目光中说道:“嗯,的确不好喝。”
话落那刻,无心抽出剑来,寒芒直截了当地刺穿了陆丰的咽喉。陆丰仍在呆愣,堆笑的表情还未散去,已被宣判了死刑。
连着门内众小厮们的眼神只一念间便从轻慢转成惊愕,眼见陆老板的鲜血喷洒,整个身体无力地后仰、栽倒。他们惊叫,本能地、慌乱地退开,碰倒了一圈桌椅,还唯恐自己退得慢了,衣角沾到血渍被那李小姐注意、迁怒。
大堂一片嘈杂。
司徒迹不在意耳中声响,轻轻放下一枚铜板:“陆老板的酒钱。”便向外走去。
无心亮出太守令:“陆氏陆丰,以财买权、强占民女,罔顾律法,罪大恶极。缉查队奉命杀之,以惩其罪!”
司徒迹回到骆氏客栈已是傍晚。
叶炫醒后靠窗望了一整天,偶然间听到路人讨论今日事情,才知城中出了大事!拍门闹着,却一直无人搭理。
只有小果小桃在门外安慰。
“叶哥哥吃点饭吧,好好的干嘛绝食。”
“叶哥哥想做什么?哥哥们说了,再过两天就让你出门。”
而叶炫只是大叫:“小叛徒!内奸!你们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我不听,放我出去!我家是不是出事了?”
门突然被推开。叶炫瞪了眼,铆足了劲想抓住机会冲出去,可有一人先行进了门。
竟然是那个凶侍女!叶炫还记得那天脖子残留的刺骨的寒意,此刻见她又要动手,不禁打了个冷颤后退几步。
司徒迹跟着走进,入目所见,房间内还算整洁,被褥也收拾叠放着。
叶炫壮着胆子喊道:“你们想做什么!”
小桃把餐盘端了进来。
“为何不吃饭?”司徒迹眼神落在饭菜上,一荤一素一汤,算是很不错的牢饭了。
“我才不吃你们的脏饭,我宁愿去乞讨也不吃!”叶炫很生气。
司徒迹眼神暗了下去。
“乞讨?大少爷是在说笑么。丐帮收留了你,不要你讨钱,还给你饭吃给你铺睡。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意思?”叶炫被问得一愣。他不明白。丐帮不就是这样吗?
司徒迹不理他的疑惑,继续问道:“什么是‘脏饭’?这里的饭菜还未馊,又无虫蚁,也并非是别人吃剩的。怎么就脏了?难道你爹用异草害了百姓挣来钱做的饭菜就是干净的?”
叶炫听得直皱眉,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什么?”
“叶尧为了私利害了全城百姓,后又用这些钱买通丐帮帮主托她关照你。你说,欠百姓的这笔账,怎么还?”
叶炫沉默了。
叶炫看了那饭菜,阴郁张口:“......这是太守抄了叶家的理由?”
“你放我出去。我叶氏、定会倾全族之力补偿。”
司徒迹打量叶炫,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面具的碎痕,但并没有。叶炫收拾一番过后,不再是大乞丐,反成了个翩翩君子,他垂着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此人或许真心向善。
司徒迹将离开晋州,但离魂草之事还需叶家收尾。叶尧不可信是一,二是即将接替他儿子吃牢饭,一时之间叶氏只有叶炫能堪堪顶上,少归家的叶炫也的确是最佳人选。
司徒迹慢慢道:“叶氏全族再加上你,一齐下狱也不够抵消过错的。你若想赎罪,便按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