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爆火了

    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林疏棠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医院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混在了一起,每一下都敲得她太阳穴生疼。

    林疏棠推开急诊室大门时,几乎是撞在了迎面走来的老赵身上。

    老赵是战队合作医院的康复科主任,一脸疲惫,但眼神还算镇定。

    “怎么样?他怎么样了?”林疏棠的声音因为奔跑而发颤,双手紧紧攥着背包带,指节泛白。

    老赵扶了她一下,言简意赅:“低血糖加过度疲劳,没什么生命危险,但关键问题是右手。”

    他抬起手,示意了一下,说道:“神经压迫非常严重,CT结果显示已经有轻微的肌肉萎缩迹象。这次是身体发出的最后通牒,必须强制休息。”

    强制休息。

    这四个字像铁锤,重重砸在林疏棠心上。

    她绕过老赵,几乎是扑向了里面的隔间。

    江熠白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平日里那张在镜头前永远冷静锋利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右手手背上插着输液针,连接着旁边的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是房间里唯一的动态。

    而他的左手,却死死地攥着手机,手背上青筋凸起,仿佛那是他溺水时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林疏棠的脚步放轻了,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僵硬的手指。

    这个过程比她想象的要艰难,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在无意识中也要守护着什么。

    手机终于松脱,屏幕应声亮起,定格的画面,是她昨天凌晨才发给他的最新画稿预览图——那幅名为《熬》的画。

    “他一直看着这个。”老赵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叹息。

    “从救护车上到这里,就没松开过。中间醒过一次,护士问他名字,他没答,反而问了一句‘她画完了吗?’。”

    林疏棠的鼻子瞬间酸了。

    她把手机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那本从不离身的速写本。

    翻到新的一页,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开始画他。

    画他沉睡的脸,画他因为药物而舒展、但又习惯性微锁的眉头,画他颤动的睫毛,那副样子,就好像在梦里,他还在打一场永远赢不了的比赛。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是此刻病房里除了仪器声外唯一的声响。

    这声音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也让她感到无与伦比的愤怒。

    陈岩就是在这种近乎凝固的气氛中赶到的。

    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然后对老赵招了招手。

    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沉稳,或者说,是冷硬。

    “情况我听说了。”陈岩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联盟那边已经知道了,打算派记者过来,拍一个‘王牌选手励志复健’的专题,对战队形象是正面宣传。”

    老赵的眉头立刻皱成了川字:“胡闹!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绝对的静养,不是对着镜头作秀!”

    “作秀?”陈岩冷笑一声,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

    “老赵,我尊重你的专业,但也请你明白,江熠白的价值,不在病房里,而在赛场上。他倒下了,战队夏季赛的积分怎么办?嗷嗷待哺的粉丝期待怎么办?还有他身上那几个天价代言合同,违约金你来付?”

    病房的门“咔哒”一声被猛地推开,林疏棠站在门口,手还握着门把,胸口剧烈起伏。

    她的眼睛里像燃着一团火,直直地射向陈岩。

    “那他的命呢?他的手呢?这些你们算过吗?”

    陈岩的目光缓缓移到她身上,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林小姐,我记得你的职位是战队签约画师,不是家属。请不要把你的私人情绪,带到职业领域里来。”

    “私人情绪?”林疏棠往前走了一步,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

    “可你们却把冷冰冰的职业情绪,带进了他的命里。他不是机器,不是你们用来计算积分和商业价值的工具!”

    陈岩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最终只是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却充满了警告:“有些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挺直,像一尊绝不会为任何人动摇的雕像。

    林疏棠气得浑身发抖,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病房,想关上门隔绝外界的一切。

    可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双清醒的眼睛。

    江熠白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嘴唇干裂,声音虚弱得像一缕烟:“听到了……别和陈教练顶撞……他也是为了战队好。”

    “好?”

    林疏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为了战队好,就可以把你用到报废吗?战队是大家的,凭什么要你一个人来扛?可战队不该是吃人的地方!”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无奈,有疲惫,更多的却是无力。

    他缓缓闭上眼睛,像是要隔绝她的质问。

    “我签了八年合同……从十七岁到现在。有些事,不是我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林疏棠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心疼。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沓A4纸,那是她打印出来的《熬》的高清图。

    “你停不下来,那我来替你停。”她举起那沓纸,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这幅画,我现在就发到网上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的野王到底在承受什么!”

    “不行!”江熠白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输液管牵扯住,动作一滞,剧烈地咳嗽起来。

    “为什么不行?”

    她逼近一步,眼泪模糊了视线:“你怕什么?怕战队雪藏你?你现在跟被雪藏有什么区别!”

    他喘息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声音低沉沙哑:“因为……我不想你被牵连进去。陈岩不会放过你的。你还有父亲要养,你还有很多画要画,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林疏棠彻底愣住了。

    她以为他会说战队,会说名誉,会说那些她听不懂的职业大道理,却唯独没有想到,他想的是她。

    眼泪断了线一样落下。

    她哽咽着问:“可你呢?你想过你自己吗?你又有谁?”

    江熠白沉默了。

    病房里静得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她压抑不住的哭声。

    过了很久,他慢慢抬起还能动的左手,用指腹轻轻地、笨拙地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

    动作很轻,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没有再坚持要立刻发画。

    哭过之后,她像是冷静了下来,也像是做出了某个更重要的决定。

    她拉过椅子坐下,没有收起画稿,而是打开了自己的平板电脑,点开一个文件夹。

    里面是他过去三年的所有比赛集锦。

    她将音量调到最低,开始一帧一帧地播放。

    “你看这里。”

    她暂停在某场比赛的局间休息画面,指着屏幕上那个一闪而过的镜头。

    “你在揉手腕,很用力,眉头都皱起来了。”

    她又划过几个视频,再次暂停:“还有这里,打完一波关键团战,赢了,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你,第一时间低头咬住了嘴唇。你不是在激动,你是在忍着疼。”

    她不停地切换,不停地标记,把他每一次不经意的皱眉、每一次下意识甩手的动作、每一次用左手支撑右手手腕的瞬间,都圈了出来。

    那些被胜利的光环和粉丝的尖叫掩盖掉的细枝末节,此刻在安静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变成了扎心的铁证。

    “你看!”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心疼。

    “你早就疼了,一直都在疼,可是没有人看见。现在,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江熠白一直沉默地看着屏幕,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平静,到惊讶,再到恍惚,最后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好像是第一次,通过另一个人的眼睛,看到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疲惫和损耗。

    许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再那么虚弱,多了一丝决断:“帮我做件事。”

    林疏棠立刻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把我最后一场比赛,拿到MVP那个镜头的回放,剪下来。”

    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照做了。

    很快,屏幕上只剩下他操作着英雄拿下五杀,引爆全场的画面,以及赛后,他举起MVP奖杯时,脸上那个标准而又略显疏离的微笑。

    他盯着那个画面,轻声说:“把这个,发给陈教练。告诉他……我不是不想拼,我只是……需要喘口气。”

    那天晚上,陈岩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段没有配任何文字的视频。

    第二天上午十点,战队官方微博发布公告,宣布王牌选手江熠白因手部旧伤复发,将暂停后续所有训练和比赛,进入为期两周的强制休养期,由替补选手暂代首发位置。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

    粉丝圈里担忧、猜测、质疑的声音瞬间淹没了所有社交平台。

    就在这股风暴的中心,林疏棠将酝酿已久的画作《熬》,发布在了自己的个人账号上。

    画面上,一个被无数数据线和锁链缠绕的少年,坐在王座上,右手却在盔甲的掩盖下不住滴血。

    她只配了一行简短的文字。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野王,他是江熠白。他会疼,会累,会因为低血糖和过度疲劳而晕倒。但他还在坚持。请别再用‘拼’这个字,来美化和粉饰一个职业选手日复一日的消耗。”

    画作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一夜爆火。

    转发和评论以几何级数增长,评论区里,之前那些“加油!”“你是最棒的!”逐渐被“心疼江神。”“求求了退赛保平安吧!”“俱乐部做个人吧!”刷屏。

    江熠白躺在病床上,用左手划着手机,看到了那条冲上热搜第一的话题。

    他看着那幅画,和下面汹涌的评论,最终只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林疏棠正坐在床边的小桌子旁,低头修改着新的画稿。

    察觉到他的动静,她抬起头。

    他忽然问:“以后……还能画我吗?”

    这个问题有些没头没尾,但林疏棠却听懂了。

    林疏棠停下手中的笔,认真地看着他,说:“只要你还在。”

    他顿了顿,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影子,让他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温暖了一些。

    他轻声说:“那下次,画我好好活着的样子。”

    窗外,天光微亮,城市正从沉睡中苏醒。

    医院门口,那个每天都会准时出现的豆浆哥推着小车路过。

    往常这个时候,如果看到病房楼上那盏熟悉的灯还亮着,他总会习惯性地抬头喊一声“林小姐,画完稿子啦,喝杯豆浆暖暖胃”。

    但今天,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随即悄悄地在医院门卫室的窗台上放下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什么也没说,转身推着车走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平稳的滴滴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夜里的风波和白天的喧嚣仿佛都已远去,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

    江熠白的呼吸均匀而绵长,这是他近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那只曾搅动电竞风云的右手,此刻被固定在支架上,安静地休息着。

    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白昼与黑夜的界限在疲惫面前失去了意义。

    窗外的天色由灰白彻底转为深蓝,又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被一丝微弱的、即将破晓的光芒重新勾勒出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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