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二)

    谢之迢垂下眼睑,眼神晦暗不明。

    太早了,这一切发生的太早了,他的修为还不够高,师姐也还没意识到她的不同。

    他该想想办法才是。

    思及此,谢之迢状似好奇地开口:“师尊,我之前怎么从未听过魔神的名号?”

    林沼跟着点点头,她也不曾听过呢。

    凌清秋和尤惊葭对视一眼。上一世,在死前,人人都知那人便是魔神转世,昭昭便算了,谢之迢当真不知吗?

    苍禾收了收思绪,坐在一旁的小榻上,按了按眉心:“魔神……讳莫如深,甚少被提及。传言,神域覆灭便与祂有关。”

    神域覆灭?林沼来了兴趣。

    凌清秋摇摇头:“师尊,你也说了,那是谣言。”

    尤惊葭眼珠转了转,忽然明白了什么,紧接着道:“是不是谣言,查查不就知道了?藏书阁说不定有记载呢?”

    谢之迢低头轻笑,冲林沼道:“师姐,咱们去翻翻看吧,来一次藏书阁不容易呢。”

    林沼点点头。是哦,藏书阁非持仙盟盟主令牌不得入内,好不容易来一次,总要翻看些感兴趣的东西不是?

    她放下魔神引起的担忧,走至原先的书架旁,开始翻找神域相关的消息。

    谢之迢跟着她走过去,心思却没放在找书上。身后的师尊和师兄姐正看着他的背影,他唇角抬了抬。

    这下,他表现得很明显了吧?

    尤惊葭看着谢之迢的背影,有些出神。回过神来,她听见苍禾问道:

    “清秋,惊葭,没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尤惊葭:……

    她僵直了身子,下意识打哈哈:“师尊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不说了师尊!我也去找书了!”

    凌清秋正想开口一起去,尤惊葭已经窜了出去。他张张口,哑然。

    苍禾淡淡地看着他,没再说什么:“行了,你也去吧。”

    “是,师尊。”

    苍禾将手上的书放置一旁,看着四个弟子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思绪渐渐飘远。

    林沼翻找了半天,终于抽出一本介绍上古时期的书籍。她高兴起来,想要分享,一扭脸,却瞧见谢之迢靠在书架上,笑眼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不自然地撇开眼神,看向另一侧:“师姐!我找到了!”

    说着,她拎着书就去找尤惊葭。

    谢之迢这次没忍住,喉咙发出一声闷笑。师姐真可爱呢。

    ————

    上古时期,灵气尚未涌向人间,人界并无修士之说。那时,人、妖,鬼、魔四界互不干涉。

    天道随这方世界降生,自世界初现之日,天道便是孑然一身。

    时间久了,天道开始觉得无趣。祂可以往返四界,可四界并无祂的同类。孤独的滋味太难捱了。

    慢慢地,天道生出了养育神明的想法。

    可是养育一个神明,于祂而言耗费的太多,或许还不等新的神明长成,祂便要陷入沉睡。

    天道觉得无趣,祂生出了一个法子。

    四界之中,唯有人界最为宁静祥和,且人这种生物,生来于祂很是相像,偏生又脆弱不堪。

    观察了数日,祂决定给予人界机缘。若是一人的声望在人界达到顶峰,在坊间称传,死后便可越过鬼界,获得永生的机会。

    前提是,这人要能经得住考验。过于普通的人,怎能与祂共存?

    可是祂没意识到,可恨到了一定程度,也能获得永生。

    祂开始不断往返人界和神域,对人这种生物越发好奇。

    见多了人间皇族的宫廷楼阁,祂便在神域建造了神宫;觉得人界交流麻烦又无法留存记忆,祂便创造了文字,让其流入人界。

    祂开始偏爱人界。

    慢慢地,人界飞升的新神开始初现,祂不在孤身。

    新神皆以天道马首是瞻。天道本该安心,可偏偏,祂想到了其他三界。

    祂是天道,尚且会偏心人界,若是新神也偏袒人界,若干年后,其他三界哪有容身之处?

    祂开始平等地对待四界,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天道。因着天道的果决,新神不允与四界联系。

    可新神毕竟是人出身,是人,总会生出贪念。祂们开始觊觎天道的地位,全然忘记是谁给予祂们永生。

    上古大战一触即发。神明征战,四界涂炭。

    林沼轻抚着书籍,看着最后一页。

    “神战既讫,众神陨,天道眠,神域灭。灵气溢于四界,修士乃现。”

    “岁月流转,四节灵气日浓。人纳灵气之能日增,修行之资亦随代而进。”

    “然上古大战缘起,无人知晓;诸神陨落之由,至今成谜。”

    “天道是否苏醒,尚未可知。”

    她有些失神,怔怔地看着最后一句。明明书上说天道是否苏醒,尚未可知,她却有种莫名的预感。

    天道真的没有苏醒。

    那头传来苍禾的声音:“查出什么了?”

    林沼不知该不该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凌清秋拿过她手里的书,作势翻了几翻。

    尤惊葭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宽慰她道:“怎么了?丢了魂似的。”

    她拉着林沼走到苍禾身侧,将她摁坐在小榻上。

    林沼还是有些茫然。

    她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先是妖塔出事,接着发现当初进的幻境源自魔神,如今又知晓神域无故覆灭,天道尚在沉睡。

    就好像,背后有一只手推着她前进,逼着她面对这些事。

    察觉到她的不安,谢之迢踢了踢尤惊葭的鞋跟,示意她开口哄哄。

    尤惊葭回瞪他一眼,坐在林沼身旁搂着她,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轻拍着她的背。

    苍禾:“还有一事。”

    几人看向他。他端起茶盏,在手中转了转又放下:“妖塔中有妖潜逃。事态紧急,我已让清秋通知门内做好防守,你们在外也该小心才是。”

    有妖……潜逃?

    谢之迢眉心跳了跳:“……敢问师尊,潜逃的那只妖是?”

    苍禾看他一眼,语气莫名:“上古蛇族第七十九任族长,虎皮蟒。”

    林沼惊愕,小小地吸了一口气。

    她还记得,她曾在青桑的记忆中看到过这段。上古蛇族内乱,时任七十九任族长的虎皮蟒率领部下迁至北疆。

    虎皮蟒被关进了妖塔,北疆蛇族也早就销声匿迹。她忽然有种莫名的预感,抬头问道:

    “……那虎皮蟒,为何进了妖塔?”

    苍禾答她:“为自身修为献祭族人,致使北疆蛇族几乎灭种;为祸人界,北疆人民深受其害。”

    谢之迢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百妖驭魔,若是没有主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妖界和魔界怎会联手?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虎皮蟒,不是主使,就是主使的得力干将。想必妖塔暴乱也是为了掩护他逃离。

    见时间差不多了,想让林沼知道的事也都借着藏书阁告诉她了,尤惊葭实在不忍看着林沼这般不安,忍不住提议道:

    “师尊,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都回去歇歇,日后还有一场大仗要打。

    苍禾颔首,收起自己的茶盏和桌上的书:“走吧,想来日后再来便是。”

    当务之急,是要他们迅速成长起来,才能扛得住日后的磨难。

    林沼脑子还有些发晕,被尤惊葭拉着出了藏书阁。

    今日苍禾忙着镇压妖塔,他们四人也为修补阵法出了不少力,凌清秋想了想:“惊葭,你的飞舟呢?”

    尤惊葭也反应过来了,几人都劳累不堪,干脆坐飞舟回去便是。她连忙翻出飞舟。

    苍禾率先上了飞舟:“去歇着吧,我开就好。”

    明明他耗费的心神更多,这会儿却有个师尊的样子,主动揽过开飞舟的任务。

    凌清秋眉头轻锁:“师尊,要不我……”

    谢之迢拽了拽他,示意他别再推脱了。师尊这会儿心里正烦闷,给他找点事做,也省的他劳心伤神了。

    飞舟开的不快,回到宗门时,天幕已经擦黑。

    苍禾应了容肆,第二日还要去仙盟商议虎皮蟒一事,早早回了主殿歇息。

    尤惊葭陪了林沼一路,这会儿她脸上也有了笑意,看着轻松了不少。

    四人一路说笑着回了各自的院子。

    斜月爬上树梢,林沼却从榻上坐起。她心里烦闷的紧,莫名的焦虑难安,实在是睡不着。

    她翻身下榻,披了件衣裳,坐在桌边出神。半晌,她叹了口气,准备穿好衣服,去后山练剑。

    睡不着的话,还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好了。

    正要换身轻便的衣服,桌上的玉简响了响。林沼拿起一看,谢之迢的消息弹了出来:

    “师姐,睡了吗?”

    林沼手指轻点,回过去一句。没出几秒,那头又回过来一句:

    “师姐师姐,我也睡不着,我去找你好不好?”

    像是怕她拒绝,他又紧接着问了好几遍:“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林沼也有点犯懒,不太想练剑。左右也睡不着,让他来说说话也好。她就这样说服着自己。

    谢之迢来的很快,身上的衣衫已经换了一身,又是一袭白衫,只是头发并未梳起,多了些无害。

    林沼本来坐在桌边,桌上燃着一盏灯。谢之迢走了进来,瞧见她便笑:

    “怎的?专门等我来么?”

    林沼觉得有些脸热,挪开眼不看他:“……自作多情。”

    谢之迢心情颇好:“是我自作多情。为给师姐赔罪,我这不是来哄师姐睡觉了吗?”

    林沼脸上热意更甚,她忍不住瞪他一眼:“谁要你哄睡了?不是你说睡不着要来聊天吗?”

    谢之迢笑嘻嘻地打岔:“好啦好啦,师姐莫和我计较,快些上床休息吧。”

    林沼皱眉。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他们已经到了要避嫌的年纪。

    看出她的顾虑,谢之迢主动背身:“师姐去吧,我不看你,你将帷幔放下来,我坐在外边就是。”

    见他坚持,林沼心头有些发痒。她怎会不知,谢之迢怕是知晓她会睡不好,专程来哄她的。

    她也不再忸怩,脱去外衣上了榻,放下帷幔。既然说了要和他多多相处,给他们一个机会,她怎么也不能食言不是?

    听见林沼小声叫他,谢之迢这才回过身。他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榻边,轻声和她聊着天。

    林沼慢慢放松下来,心头萦绕的不安也淡了些许。

    窗外月光越盛,将他的侧影映在帷幔上。林沼瞧见他的手,就放在榻边。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晚他说的话。

    他欢喜她很久了。

    平心而论,林沼并没有接触过很多外男。她在感情方面单纯的如同白纸,又一向被身边人呵护着,她不知道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内门中也有师兄姐谈情说爱的,她见了他们那一脸欢喜的模样,只觉得好奇。

    在幻境中看了话本,作为常君宁,享受“仇暨”的爱带来的特权,是她对情爱最具象化的体验。

    谢之迢说话的声音渐渐淡去,她脑海里只剩下他看向她一次比一次亮的眼神,耳边是他一声声“师姐”,或欢喜,或哀怨。

    他的身影,渗透在她的生活的方方面面。

    林沼觉得,她好像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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