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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老丞相的小孙女被封为了贵妃。
新帝纳妃之事便已传遍全朝上下。
可皇后之位依然空空,人选不定。
不少试图捡漏的宦官则趁此齐齐上奏,提议举办选秀,好借机将自家的女眷塞入这后宫之中。
万一自家的有幸被陛下看上了,保不准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是?
某日傍晚,一看见那些全是提议举办选秀的奏折时,李琮旭只觉心中甚是烦闷。
“真是够了。”他索性将这些奏折狠狠一摔,揉了揉眉心,“朕看上去竟如此缺女人不成?”
一直默默候于一旁的魏禧之大起胆子接下话茬:“陛下,此乃看似虽为后宫事宜,实则仍是各世家贵族间的权势之争哪。”
“妄图借后宫干涉朝政?”李琮旭冷哼一声,“这些老家伙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
魏禧之接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陛下可要翻今晚的侍寝牌子?”
“翻什么翻?”一提及此就来气,李琮旭冷声讥讽道,“除了孔家那位,朕还能翻谁?”
眼下,这后宫里尚且就孔幼棠一位贵妃,还是碍于孔肆起那老东西的死面上才不得不封的。
“陛下,且恕老奴斗胆一言,那贵妃娘娘已入宫好些时日了。”禧公公只能试探性地提醒道,“倘若陛下一直冷落那位,丞相府那边若是知晓了,只怕是会对陛下此举又有不满之言哪。”
半个时辰后。
禧公公又尖又利的嗓音于主宫旭照殿外响起:
“摆驾贤棠殿——”
……
出于避嫌,这段时日我并未再出入主宫的旭照殿。
但陛下仍不许我偷懒,命人将我所要学之物通通搬入了御书房,并要求我每日都要来这御书房内好生学习。
是日。
当我终于将这些难学的东西记了个七七八八后,一抬眼便看见了御书房外的黄昏余晖,这才后知后觉天色已晚。
望着天边的云彩,我只觉它们甚是自由自在。
不知怎的,我忽然便想到了璟乐。
她若是能像这些云一般无拘无束,那该多好。
每当我思念璟乐时,总会把她曾写给我的那些信拿出来翻一翻。
这些信纸如今早已泛黄,甚至还裹着我曾在一遍遍翻阅它们时又笑又哭的回忆。
便是于此时,我留意到了璟乐曾于某一封信中所写下的一句话:
「知熹,我将春日盛开的第一树桃花酿成了酒,就埋在那海棠树下。」
此行字仿佛活了一般于我眼中上蹿下跳,再也挥之不去。
我蓦地激动起来,一把推开御书房的门便朝着永乐殿奔去。
因为旭帝特意让人日日打扫永乐殿,故此时殿内的场景一如往昔,看上去似乎未曾有任何改变。
只是那海棠树又长得茂盛了些。
只是此处的主人再不会回来了。
我找来一把铲子于永乐殿前的海棠树下开始挖土,可算是摸索着挖出了璟乐曾于此处埋下的一坛桃花酒。
拂去这酒坛上的尘土后,我如获至宝般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随后,我便兴致勃勃地将这坛桃花酒提去了旭照殿,本意是想邀陛下一同尝尝璟乐酿的桃花酒,结果却得知圣上早已摆驾去了贤棠殿的消息。
便是此时,沉寂已久的说书人忽然来了句:
[醉意情意上心头]
[共赴巫山云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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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已去了两个多时辰,现下仍未回。”旭照殿的小侍从思索着回复我道,“许是陛下今晚要宿在那贤棠殿了吧。”
不知为何,在听完这答复后,我的心情竟格外平静。
大昶的天子,后宫佳丽三千实属再正常不过了。
我想到说书人所言的“巫山云雨”,继而忆及新的预知梦里“新帝立孔幼棠为后”的剧情,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
罢了,反正先帝当初亦说过,不论我是何身份,只要一直站在陛下身边便好。
既未要求我必须做其枕边之人,那我做个默默付出的忠臣便足矣。
正当我拎着酒坛,毫不留恋地即将踏出旭照殿时,却忽然望见不远处的天上似有一轮格外明亮的圆月。
“听闻那是弘宁先帝尚在位时,圣上曾亲自下令于北宫修建了一座楼阁。待陛下即位后,便将其取名为了 ‘摘月楼’。”小侍从见我一脸好奇地望着那发光之处,便热情地主动跟我解释道,“说是那楼阁的最上方特意镶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夜里瞧着便像是在宫内挂了一盏白玉盘似的,好看极了。”
北宫?
若是我不曾记错,北宫可一直是大昶历代皇后所居之地。
可他为何要早早地于北宫特意建一座楼阁,还取名为“摘月楼”?
“摘月,摘月……”
我喃喃了几声,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
猛然间,前些年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了我的心头:
“唔,怎么突然就天黑了?太阳呢?快把太阳点亮!”
“夜里只有月亮。”
“那就把它摘下来!一点都不亮,还挂在天上作甚?”
“好,那就把月亮摘下来。”
“……”
等我彻底回想起这些零碎的记忆后,我便一口气从主宫跑至了北宫。
见到眼前令人无比震撼之景时,我觉着,这应是我第一次理解了何为真正的“琼楼玉宇”:
数层高的楼阁拔地而起,高耸入天,直指云霄;
青石莲花柱,纯铜六方砖;
鎏金的翘角,琉璃的花窗;
飞檐斗拱,雕栏画栋。
最夺目的当属那顶端之上的夜明珠——
好似坠于人间的一轮明月,触手可得。
即便此时已是深夜,可楼阁周遭仍有好几名皇监卫值守着。
可见下令修建这楼阁之人对此处是尤为重视。
我本无意进去,只是出于好奇便心血来潮跑来北宫亲眼见见这摘月楼罢了。
可正当我欲转身离去之际,魏禧之却忽地出现于我身后:“颜小姐留步!”
我虽不乐意看见魏禧之此人,但我知晓,只要一见着这禧公公,那陛下定然就在此附近。
是时,我自己都未曾察觉,心中竟划过了一丝窃喜:
如此看来,陛下今夜并未留宿于那贤棠殿里。
那他,现下可是在这摘月楼内?
“陛下今夜心情不大好,独自饮酒了一晚上。”魏禧之快步朝我走来,毕恭毕敬地请我进去,“颜小姐此刻来得正好,不妨进去劝劝陛下。”
被赶上架子的我略觉仓促:“可我——”
压根不等我回应,禧公公便笑眯眯地推着我往那摘月楼里而去:
“陛下只要一见着颜小姐,定然就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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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月楼里,第七层。
坐于窗边的李琮旭身旁已经空了整整三坛忘忧醉。
他的手里原本应是有酒杯的,怎奈其觉着不过瘾,而后干脆抱着酒坛直接豪饮起来。
当他伸手去开封第四坛酒时,却蓦地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
来人的脚步放得不轻不重,最终径直停于他身后。
可李琮旭却头也不回,语气甚是不耐烦:“出去!朕说过今夜不许任何人来扰!”
身后那人反倒轻笑了一声:“当真?那我可真出去喽。”
熟悉的女声入耳,李琮旭一愣,旋即急不可耐地转头一看:
那抹令他朝思暮想的倩影此时正立于他眼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见我佯装转身欲离的动作,李琮旭黑着脸命令道:“站住,给朕回来!”
我扬起得逞的嘴角,顺势又向窗边之人走近了些。
对方见我并未两手空空,当即问询道:“你手上提的是何物?”
“璟乐酿的桃花酒,我方才从那海棠树下挖出来的。”我提起手中的酒坛朝着他晃了晃,眨了下眼,“尝尝?”
不等他应下,我便自顾自地走上前去,一个跃身而起,便挨着他坐在了窗边。
“陛下真是好酒量。”我看着那三坛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感慨道,“这可是坊间出了名的忘忧醉,陛下喝得这般多,可是有何忧愁之事要忘?我猜猜,莫不是觉着这楼阁之高,高处不胜寒?”
李琮旭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反倒还催促起我来:“不是要陪朕饮酒?少啰嗦。”
我见他手边正好有一盏空的酒杯,便伸手将之拿了过来,一边斟酒一边笑道:“且借陛下酒杯一用。”
酒水是淡淡的浅粉色,凑近些闻,似乎夹杂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桃花清香。
李琮旭本以为我倒了酒后应当是会第一个递给他来着,甚至都已然朝我伸出了手。
可我却弯了弯眼角,偏生不递给他,反倒自己率先一饮而尽:“这可是璟乐特意为我酿的,我先尝!”
被我捉弄之后的某人冷哼了一声,正打算骂我一句“没良心的”,转而却见我忽然五官紧皱,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要命,这酒简直是酸到掉牙了!
“好酸!”我先是连连嘶哈,而后仰天长啸,“璟乐,你定然是忘记放糖了啊!”
身旁人径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无比爽朗,甚是悠长。
听得出,他此时的心情格外愉悦。
我索性直接将一整坛桃花酒往他那边推了推,一副无比大方的态度:
“喏,剩下的都是陛下您的了。
“其实也并非特别酸,味道还是尚可的。
“此桃花酒可是璟乐亲手酿的,陛下须得亲自尝尝,切莫辜负了璟乐的一番心意才是。”
李琮旭怎会看不出我试图借此捉弄他的小心思?
他的眼里本就还残留着方才幸灾乐祸的笑意,不过现下,黑眸里却多了几分其他的情愫。
但对方仍然十分爽快地说了句:“好啊,那朕便好生尝尝。”
我都已经搓搓小手且做好了看对方出糗的准备,可谁知他却忽地拽住了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拉了过去——
一个带着七分醉意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稍纵即逝后,他意犹未尽般地抿了下唇:“唔,是有些酸。”
刹那间,我脑子一片空白。
再等我彻底反应过来后,我只觉着自己的脸颊羞得发烫。
成功捉弄我后的某人心情大好,他径直拿起另一坛忘忧醉豪迈地饮了一口,眉眼间带笑地打趣我道:
“既是璟乐特意为你酿的桃花酒,那你便好生享用罢。朕也不夺人所好,这忘忧醉亦勉强次之。”
我先是用手给自己的脸扇了扇风,待冷静下来之后,我又心生了一计:
“陛下既已尝过了这桃花酒,那可否让我也尝尝这忘忧醉的味道?”
听我如此一言,李琮旭饮酒的动作便僵了一瞬。
看着此时的我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唇,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轻咳了一声:
“可。”
得到允许后,我便笑着倾身朝着他的方向缓缓压了过去。
对方不自觉地就闭上了眼,静静等待着。
可是等了许久,他也未能等来唇上的一抹柔软。
直至听见我忍不住恶作剧般地轻笑了一声,李琮旭才猛地睁开眼,却见我早已将他手边的那坛忘忧醉偷拿了过去,正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
“嗯,果真好喝!”
我笑弯了眼看他,刻意提之:“不过陛下方才为何要闭眼呢?”
下一刻,我的脑门又遭他伸手一弹。
此时的某人正羞愤地瞪着我:“焉坏!”
我不服,捂着额头,鼓起腮帮子:“明明是陛下方才先捉弄我的!”
他却露出一副“那又如何?你还能把朕怎样?”的挑衅表情,伸手就要夺走我手中的忘忧醉:
“酒拿来。”
“不给!”
我故意将酒坛藏至身后,借着身手灵活的优势,一会儿从右手到左手,一会儿又从左手换至了右手,与之玩起了你追我躲的游戏。
屡次抓空之后,李琮旭盯着我洋洋得意的小表情眯了下眼,忽地直接伸出双手钳制住了我的双臂:“这下,你无处可藏了。”
我噘起嘴,不服气:“你作弊!”
看着面前人微微泛着水光的唇,李琮旭的眸色一深,呼吸不自觉地加重了些:
“既如此,那我领罚好了。”
对方一个俯身,便再次含住了我的唇。
“唔……酒,酒要洒了……”
“还管酒作何?专心些!”
那日夜里,我记不清自己被他亲了多少次。
只记得那晚的圆月格外的亮。
那夜的桃花酒亦是分外醉人。
沉溺于其中的两道人影便于那摘月楼阁之中纠缠了整整一夜。
许是那七分酒意醉上了心头,竟让人沉沦着不愿清醒,却又在清醒中甘愿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