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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

    昨晚一夜荒唐。

    过往仅是听闻军营里的将士们说道,那图本上的小人画是何等的栩栩如生、又是何等的刺激,可却从未勾起过我的兴致。

    但如今,只有自己亲身上阵体验过后才方知——

    真真儿累死老娘了!

    被翻来覆去折腾了整整一晚上,当真是比在边塞时上战场杀敌还要累!

    直至一切结束后的天色微亮之际,我才彻底沉睡了过去。

    待我再次醒来之时已是日头高挂,我仍被某人紧紧搂在怀里。

    摘月楼里并无床榻,只有一方窄窄的软榻。

    以往心情不佳时,李琮旭便会来此独坐一晚上。

    此软榻估计也从未料到,竟于某日要承受起两个人的重量。

    谨防我会一个不小心滚下榻去,某人便一直用他的披风裹住我,再双臂环抱我,始终不曾松开过。

    现下我一醒,稍作一动,便就惊醒了对方。

    他睁开眼后看着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疼吗?”

    我撇了下嘴角,表示不屑:“长年练武,哪有这般娇气?”

    可千万别小瞧了本姑娘!

    对方又将我抱紧了些,依旧满眼担忧和心疼地向我道歉:“初次尚且把握不好力度,抱歉。”

    我却忽地想到了什么,一声惊呼:“陛下今日不上朝吗?”

    他径直抱着我翻了个身:“今日免朝,不去也罢。”

    好一个“从此君王不早朝”!

    对不起,我有罪。

    ……

    魏禧之于昨晚在摘月楼外守了整整一夜。

    遗憾的是,由于此楼阁太高,昨夜于他们而言可以说是静悄悄的,楼底的人都不曾听见楼内发生过什么。

    但不可否认的是,陛下和那位颜小姐着实是于摘月楼里单独相处了一整个晚上!

    直至次日的日上三竿,二人才相继从楼阁里出来。

    明眼人都能瞧出,那位颜小姐的身上尚且披着陛下的狐裘披风。

    孤男寡女一整晚,是如此的令人浮想联翩……

    精明的禧公公立马便猜到了昨天夜里发生了些不可明说之事,脸上堆满了老母亲般的笑容:

    陛下总算是在那事上开窍了!

    实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但魏禧之又有些不确定:

    因为今日的陛下虽看上去是满面春风、心情大好的模样,可那位颜小姐的脸上却不曾见半分疲惫之色。

    按照禧公公以往的经验来看,凡是侍寝过的女子,于翌日无论如何也会多少有些身子不适,更有甚者还会大病一场。

    然,这位颜小姐却全然与众不同:

    不仅精神极好、朝气蓬勃,甚至还能嬉笑着从那高高的台阶上一跃而下数十级!

    思此,魏禧之恍然大悟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不成是陛下身子有恙?在那事上不太行?

    恰于此时,李琮旭掩嘴打了个阿嚏。

    “陛下定是昨夜受凉了吧?”我眯着眼看他从台阶上缓步而下,故意调侃道,“下回,陛下还是将这披风留给自己好了。”

    对方先是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而后才俯身来贴近我的耳边,意味深长地低语道:

    “竟如此急着想有下回?怎么,可是昨晚尚未满足?”

    见我倏地一下双颊通红后,李琮旭这才将嘴角扬起了得意的弧度,继续低声地诱哄道:

    “只要你答应做朕的皇后,那朕往后便夜夜将就你,如何?”

    听听,这是何等虎狼之词?

    “陛下真是学坏了。”我先是羞愤地嘟哝了一句,随即泄气般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以极低的音量回道,“先父枉死一事尚未查清,颜府至今无名无分。陛下且说说,要如何令那些各执己见的老臣、让莫衷一是的全朝上下认可我一个 ‘战败将军之女’ ?”

    68

    我,颜知熹,再度被发配去了艽州。

    不过此次我是自己主动领命要去的。

    原因其一,密探于前几日送来了一封加急密信,信上言道那敌国阿古黎竟盯上了大昶边壌的艽州,可艽州兵力不足,急需朝廷派军支援;

    原因其二,我认为此乃万分难得的一次机会,能够让我代表父亲以及颜家军重回战场、一雪前耻,为我颜府抹去以往的骂名与污名。

    可李琮旭却不想放我走,亦不愿让我离开他身边。

    因我已于私底下与其多次交谈后无果,故此,我不得不选在今日早朝之时,身穿一身战袍“闯”了进去。

    在见着我如此一番着装且主动请命领兵前往艽州支援时,所有朝臣向我投来了万分讶异且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应是我头一次主动开口向他索要:

    “陛下,如若此次能凯旋而归,能否赐小女一个 ‘大昶女将军’ 的头衔?”

    李琮旭当即便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

    如若能以“女将军”的名号回到他身边,那我自然便能得到全朝上下的心服口服。

    可昨日于私下里,他是如此拒绝我的请求的:

    “知熹,你应当知晓,若是你愿留在我身边,我定然会想尽办法让那些老家伙们认可你——这尚且只是时间问题。你且再等等,我不愿将你再度置于血腥的战场之上。”

    我知他向来爱养鸟,但我并不愿做他掌心中的一只金丝雀,心意已决:“可这皇宫内又何尝不是另一种 ‘战场’ ?小女所寻之道,便是要于此两种战场上皆要赢至最后!”

    “知熹,只要你留于皇宫内,我定会护你周全。”他与我一样倔,依然坚定自己的想法,“倘若你不在我身边,一旦你身陷险境,我便无法及时保护你——此理你可明白?”

    回想起昨日最后我俩的对话,是以我的沉默而结束的。

    李琮旭原以为我是明白了,可眼下看来,我压根就未能理解他的苦心。

    于满是朝臣的大殿之上,此时的李琮旭紧攥着龙椅扶手,似乎正忍耐着一种索性将不听话的我直接关起来的冲动。

    他紧紧地盯着我,眼神凛冽,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颜小姐,战场并非儿戏。”

    众朝臣之中,七嘴八舌的老家伙们亦开始了——

    有人阴阳怪气:“哼,当真是自不量力。战场可是真刀实剑、血雨腥风,与那深宫后院的绣花活全然不同。”

    有人看热闹:“不是传闻陛下如今最宠这 ‘罪臣之女’ 了吗?眼下怎还会求着要去上战场?”

    有人质疑:“哪怕是前将军之女,可一个女儿身又能如何带兵、如何与敌军厮杀?”

    “……”

    但自始至终,我的面上都毫无惧色:

    “大昶边塞的将士们仍一直在外拼杀死守,作为颜府唯一的将门之后,小女亦有此责;先父被奸人设计枉死之事仍疑点重重,小女欲趁此机会与那阿古黎亲自交手一番,找寻真相,以还先父及颜府一个清白!”

    听我如此一言,李琮旭明显动摇了几分,但他仍有些许犹豫和满心满眼的担忧。

    “陛下且放心,小女一定会活着回来!”此时此刻,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单膝跪于大殿之上,脊背挺得板直,话语铿锵有力,庄重而诚恳,“属下自请领命前往艽州战场,恳请陛下允诺!”

    69

    弘宁十二年秋末。

    我再次离开了皇城,带领着一众援军前往艽州。

    在此跋山涉水的路途中,拾肆一直任劳任怨地跟着我。

    我曾跟他说过不下一次,让他回到陛下身边去。

    新帝即位尚且不足半岁,朝中仍不乏野心勃勃之人等着他犯错,并伺机而动妄图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陛下如今身在龙潭虎穴,显然比我更需一个如此训练有素、忠心耿耿的暗卫来护他周全。

    可拾肆却始终只守在我身边,只因陛下仍未收回当年让他必须护好我的命令。

    “唉,真是跟你主子一般倔。”

    我拿拾肆没辙,便任由他继续跟着。

    可我却从未怀疑过他的忠心。

    直至某日的行军途中,我所带领的一众援军忽然于半夜休息之时遭到了一小支敌军的突袭。

    这一小支敌军应当是阿古黎的死士,虽被我方全部歼灭,可仍伤及了我军五成士兵,援军兵力骤减。

    而偏偏在此夜,拾肆却恰好借着“寻到一方干净无人的清池可供小姐单独沐浴”的托辞提前引开了我。

    因此,敌袭那夜,我并未留在军营,故毫发无损。

    当听到远处的刀剑之声后,我便火速换上衣服、提起剑匆忙赶回了军营。

    此时的我方已与敌方开战,我迅速加入战斗之中。

    忽而有一敌方死士转至我身后,意欲一刀刺向我的后脊。

    拾肆眼疾手快地出招,直接以利落的身手生擒了那人。

    “拾肆,留活口!”

    可就在我冲着他大喊后的下一刻,敌方唯一活着的俘虏便死在了拾肆的刀下。

    军中半数的士兵受了伤,但艽州所需援军又迫在眉睫。

    我只得下令让受伤的士兵留在原地休息养伤,我则计划带着另一半数军队继续朝艽州进发。

    而从未干涉过我做任何决定的拾肆却难得打破了一贯默默无闻的态度,于此时主动出声阻拦了我:

    “小姐,别再往前了。艽州已近乎沦陷,您此行前往支援只怕是有去无回。”

    便是如此反常的一句话,我联想到了之前陛下曾怀疑过暗卫拾肆的言论——我开始对拾肆起了疑心。

    不过,我并未于明面上表露出来,而是装作一副不听劝的一意孤行模样,继续领着援军前行。

    “拾肆,我担心敌军会再次突袭。所以从现下开始,你要时刻走在我附近,一定要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可好?”

    这应是我为数不多的向他提要求的时候,他先是一愣,旋即无比坚定地望着我:

    “属下从此不离小姐半步,誓死守护小姐!”

    于是,某日夜里,佯装睡着的我在拾肆忽然离岗后便起身悄悄跟踪上了他,亲眼见他打算秘密地放飞一只信鸽。

    我认得这种鸽子,因为我以前也曾见他放飞过。

    李琮旭身边的暗卫都是用它来与自家主子秘密联络的。

    若是换做以往对他无比信任的我,定然是不会把此当回事的,只当他是在定期向李琮旭汇报工作以及我的近况罢了。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我在他放飞信鸽的前一刻就果断扔出了手中的匕首,精准中伤了那只鸽子的羽翅并将其刺落。

    可此只信鸽上汇报给宫里那位的密信竟是如此写的:

    「颜小姐泄密行踪,援军遭敌方突袭」

    我一声冷笑:“拾肆,你这一招嫁祸污蔑可真是玩得好啊。”

    被我发掘秘密后的拾肆立马抽出了自己身侧的剑,直指我的咽喉。

    我亦丝毫不惧,同样抽出自己的长剑与他刀剑相向,厉声质问:“拾肆,你竟敢背叛陛下!你如今究竟在为谁卖命?阿古黎吗?”

    可我俩之间的这场战斗始终未开始,只因迟迟未有一方主动出手。

    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在与拾肆撕破脸皮之后会死于他手里的准备,但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曾经以命护我的暗卫竟是个叛徒!

    最终,还是拾肆无法忍耐,打破了此僵局,语调平平甚至听不出任何起伏:“小姐,您不是我的对手。”

    “那岂不正合你心意?只要你赢了我,那么颜知熹就是个死于你拾肆手里的 ‘叛徒’ 。”我淡然一笑,话里却尽是嘲讽,“如此,你便是大昶的大功臣,你还可以达成你真实的目的——我说得可对?”

    他只是动了动嘴唇,却又什么都未说。

    “看招!”

    我视死如归般地将长剑往前狠狠一刺。

    而拾肆却在我即将扑上他剑尖的那一刻将手一松——

    他手里的剑掉落于地,而我手中的剑竟轻而易举地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血淌了一地。

    拾肆倒在我面前的时候,嘴角仿佛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笑意。

    泪眼模糊之中,我看见拾肆试图想伸手来抚摸我的脸,可却又在半途犹豫着收回了手,最终垂落在地上。

    他于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小姐,别为我一个叛徒流眼泪……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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