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有些难。
齐观澜估计是被杨丛玉娘二人倒打一耙,联合蒙骗整的有阴影了,温若咂了咂舌,刚回过味来,思绪便被脚步声打乱,余光一扫,旋即毫不犹豫点头。
死活不肯换的鹿皮靴出现在眼下,连鞋尖微弯的钩角,都透着高傲,齐观澜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信了吗?她一脸期待地抬头。
泛红的手心就在眼前,温若下意识看向齐观澜的眼睛,会这么好心,藏着坏心眼想半路撒手?
齐观澜脸色越来越难看,温若一把握住他的手,顺着力道站了起来,没有想象中的报复,温若心头又酸又胀,望向他的目光更加坚定,“哥,你放心,以后谁敢骗你,我杀他全家,鸡犬不留。”
谁知,齐观澜听完这话,一把扔开她的手,青着脸离开。
性子当真难以捉摸。
刀疤脸看向他离开的方向,“你这个兄长可真有趣。”这么大人,还需要幼弟哄着,之前是多不靠谱啊。
温若双手放在背后擦了擦,腼腆抱起双拳,脸上升起一抹不自然的红色,“让大哥看笑话了,小弟自小身体孱弱,我哥生性不羁一时难改,若真是犯了什么错,还请大哥原谅一二,给我家留点香火,我也算能对死去的爹有个交代。”
“若是大哥答应,小弟必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寒地湿,茅草屋内连火都生不起来,太阳渐渐隐在山头,山上寒风瑟瑟,抢来的棉衣已经套在各自身上,为了御寒取暖,几人报团凑在一起。
齐观澜似乎还心存芥蒂,在与她置气,她看了眼两人的距离,埋进膝盖的脑袋微微的蠕动,抱紧大腿的手指一僵,湿漉漉的衣服摸上去硬邦邦,冰凉硌手的很。
下雨天,蜗牛要换新家,慢到不可思议,温若头抵在膝盖上,只觉脑子成了一片浆糊,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齐观澜身边,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真像是离了心的兄弟,连报团取暖都不肯。
“哥,我好像生病了!”
接下来只能靠你了。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温若便已经倒在地上,齐观澜慌忙地跑了过去,温若双目紧闭,时不时呓语几句,模模糊糊根本听不清楚,微凉的手心贴在她额头上,“这么烫!”
周围的劫匪靠在一起,百无聊赖地啃着饼,有些闭目休养生息,甚至有人捧着手心,聆听雨水滴落的声音,刀疤脸对生死之事司空见惯,更何况是刚加入的没有半分情义的新人。
“快,我弟弟生病了,快让大夫给他看看。”齐观澜直接抱起她,声音大到搅乱所有人的休息,却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隔壁都听的一清二楚。
刀疤脸嘴唇发紫,一说话满嘴冒着白气,“这时候知道心疼了,晚了,你弟弟身体孱弱,怕是熬不过去了。”
“不可能!”齐观澜抱起她,急忙跑到铃医面前,“你不是大夫吗?快救她。”
铃医捋着胡须,搭上手腕,随后一愣,“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只是瞎编的,怎么会,齐观澜破口大骂,“你个庸医,她不过是得了个风寒,桂枝汤,麻黄汤你不会开,还需要爷教你!”
铃医手指微动,眉头渐渐蹙起,“先天不足,气血两亏,最近是不是还受过伤,就这身体底子,很难熬过这场风寒,就算熬过去了,以后也怕是难有子嗣。”
原来是这个原因,刀疤脸一脸若有所思,齐观澜愕然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下头看向温若,酝酿了片刻,喉结微微滑动,艰难地发出声音,“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夫行医数十载,从不骗人。”
将温若交给铃医,直奔隔壁,终于在墙角一个长脸男人的屁股下面见到了药囊,劫匪细条的个子,自然没他力气大,齐观澜大步一跨,一把拽起他的衣领丢在一边,劫匪摔了个狗啃泥,糊了一脸。
兄弟在旁边看笑话,干枯的头发瞬间湿漉漉的,还往身上滴水,冷死个人,长脸劫匪急眼,“当谁是孬种。”
趁齐观澜不注意,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齐观澜膝盖一软,口哨声从头顶传来,霎时,期待的好戏并没有上演,齐观澜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紧紧地搂住了箱子,墙角一片嘘声叹息,口气失望至极。
刚刚情急之下靠着脚下的力量翻了个身,整个人重重跌落进泥里,潮湿的背后,各种东西交织进而一起腐烂的酸味从身下传来。
第一次在泥窝里打转的齐观澜立刻不干了,霎时周身弥漫杀气,他爬起来,无形的火焰卷挟着他的理智,脑子里无数个声音叫嚣着,“找死,本公子就成全你!”
锐利冰冷的视线恨不得将这些人挫骨扬灰,前来看戏的刀疤脸不经意扫过他的目光,脖颈一紧,他下意识地咳嗽一声,“以后都要吃一锅饭的,不说生死相随,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快去救人。”
长脸讪讪地缩回手,救字如同冷水,一头浇在齐观澜头上,他抱着箱子愣神片刻,连忙跑到铃医面前。
铃医一脸爱惜地擦着药囊,在齐观澜的催促下,终于掏出了银针,半个时辰后,温若幽幽转醒,热气隔着冰凉的衣服传了过来,她下意识地靠的更近,脑中又有些疑惑,什么时候生了火?
“醒了。”
温若身体一怔,慢慢抬起头,就看见齐观澜一脸关心地看着她,估摸着被她吓到了,还有一点点怨气,哄哄就好了,她这样想着,齐观澜的质问劈头盖脸砸在她眉心,“生病怎么不知道说?”
“他说你难有子嗣,你知道吗?”他声音放得很低,但温若却瞧见了脖颈间青筋,显然是用力压着怒气,温若有些迷惑抿起唇角,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知道,爹也知道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容忍你。”
还在做戏,齐观澜犹如雷劈一般当场怔住,这个大夫就非请不可吗?这破地方待一晚哪里还有小命请铃医,“你不想比娘活得久?”
温若沉下脸去,突然一脸自嘲地笑了,“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能去自首?”
“有何不可。”
“那咱们家可就绝后了。”温若支起身子,想要从他怀中离开,齐观澜见她死不悔改,只好耐下性子配合,眼珠微转想起一招,“我回去求顾将军,让他请御医救你。”
“御医?”温若心动了片刻,御医为皇家看病,可以说是最厉害的一拨大夫了,齐观澜立刻点头,“对,御医,比这老东西好多了,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难道你要说话不算数。”
铃医立刻吹胡子瞪眼,“老夫哪里老了!御医,不过尔尔。”
温若立即转过脸去,略显僵硬的神色重新焕发光彩,一双眼睛熠熠生姿,看的齐观澜眉头一跳,心头无名之火开始灼烧,烧的他胸口生疼,还救什么,迟早要被她给气死。
耳边一声吃痛的呓语,齐观澜愣神片刻才发现自己攥的太过用力,他连忙松开温若。
温若这才活了过来,润了润双唇,小声说道:”神医,我现在胳膊有些痒,这是为何?”
铃医当即变了脸色,后退了几步,“小伙子,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些,以老夫的经验,她这病,后续怕是还有大的。我观察半天了,老夫发现她手臂偶有抓挠,风寒怕是天花病发前的征兆,也就这两三天吧,这病可要人命,原本老夫也只是猜测,谁知是真的。”
齐观澜没动,旁边的刀疤脸却指挥着劫匪,同时飞快地远离了三人。
破旧的茅草屋瞬间空了,绵密的冷风从领口灌了进来,温若下意识缩起脖子,神色茫然望向齐观澜,眨了眨双眼,才一会不见,怎么这么狼狈?
她再次挣扎着从他怀里离开,失控到这个局面,她可不想害了齐观澜。
齐观澜拉住她的胳膊,按着不撒手,“还没拔针,给我坐好!”
温若与齐观澜对峙片刻,绵延不绝的疼痛从头上传来,她偏过头去,余光扫见布上一根又一根的银针,铃医用布裹着,走到远处挖了个坑将银针埋了起来,长吁短叹,叹世事无常。
“老夫不过出门看个病,被绑也就算了,居然还遇到天花。”
“哥,你也离我远点。”温若推开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周围个个掩袖捂着鼻子,眼神凶狠,警告她不要过来。
齐观澜跑过去抓住铃医的手,一脸强势地说:“你不许走,你既然认得这病,便给我治好他。”
“这病传染性极强,你该庆幸老夫心善,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若是换了旁人,怕是半分都不肯靠近,眼下的情况老夫也束手无策,你虽身强体健,就这一会怕是也过了病气,还是趁早挖坑吧。”
温若呆若木鸡,她也没想到这破身体如此不争气,齐观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铃医留下两瓶伤寒药,背起药囊朝刀疤脸走去,环顾了一圈,冷血笑道:
“我看也不用急着回寨子,怕是有些人过一夜,就再也睁不开眼了,还不如趁着能喘气,找个地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